自那之后,易雪逢便没有再见过宁虞了。
切云知道自己错了,小心翼翼认了错,但易雪逢却仿佛失了魂魄似的,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切云扯着易雪逢的袖子,软声撒娇,“我只是担心宁虞若也是在落井下石了,就……”
易雪逢看也不看他,眸子涣散地盯着虚空,不知有没有再听。
切云将所有能说的好话都说了,易雪逢仍不理他,最后切云有些急了,在原地抓狂了半天,才“啊”了一声,满脸欣喜地道:“爹爹,明年便是仙道大典了,到时候宁虞肯定会去参加,到时候我陪你过去,就能见到他了。”
说到这个,易雪逢的眸子才轻轻动了动,他声音沙哑:“明年?”
切云拼命点头:“是啊是啊,反正现在宁虞也不在归鸿山,应该忙着处理魔修之乱的烂摊子,找都找不到他的,明年二月,在知秋岛上有仙道大典,到时候他定会过去的。”
易雪逢怔然看着他。
切云道:“爹爹再信我这一回,好不好?我保证你能见到他。”
易雪逢想了半天,才轻轻点头,又问:“我师尊呢?”
切云道:“他还在闭关,要再过几年才能出关,乖,爹爹师尊定然是不会嫌弃你是何种身份的。”
易雪逢乖巧地点点头,终于听进去切云的话了。
而后,易雪逢便开始期待明年的仙道大典,切云见他这样开心,也不好说其他的话泼他冷水,只能什么好听说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仙道大典。
易雪逢将他认为最好看的衣裳穿上,整个人像是个招蜂引蝶的花儿似的,看的挺伤眼的。
切云看了一眼就偏过头去不忍再看,好在易雪逢的伤势还未好全,走哪都要披着厚厚的貂裘大氅,将他身上伤眼的衣袍遮了一大半,瞧着终于像个人样了。
蛮荒魔修除非有三君允许否则不能出蛮荒,易雪逢本身便是三君之一,虽然只是个摆这个看的,但是他要出虚无之地却也没人敢拦他。
一人一剑飞快出了蛮荒,好在知秋岛极近,两人不过一日便到了岛上。
知秋岛原本守卫极其戒备,但因仙道大典人来人往,也有不少人浑水摸鱼,易雪逢原本想要正大光明地走进去,被切云忍无可忍地抓着袖子拽了回来。
切云小声道:“爹啊,你记得自己的身份啊,整个三界对魔修避之如蛇蝎,哪怕是多待片刻都会被认为同蛮荒勾结,你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去,不怕他们把你杀了啊。”
易雪逢愕然:“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切云道:“他们管你?魔修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无法忍受的,就算你心地再良善,他们也要杀你的,别傻了。”
易雪逢一直都知道三界众人排斥魔修,但是却不知会到这种地步,他看着不远处的人来人往,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退,低着头不敢再往前凑了。
切云见他这样,有些心疼,他抬手摸了摸易雪逢的脸,柔声道:“别怕,宁虞之前不是给你过紫云纱吗,用那个覆在自己身上,再用大氅裹住,这样就不会被人察觉出来了。”
易雪逢魂不守舍地扯着紫云纱往自己身上覆,弄到一半,他突然道:“我不想见他了,咱们回去吧。”
切云其实也不想易雪逢见宁虞,但是他只是怕宁虞会像其他人那样厌恶易雪逢,此时他瞧见易雪逢眼中的惧怕和慌乱,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切云算是跟着易雪逢一起长大的,知道他对宁虞有多依赖,也看出来了这半年来他到底对见宁虞有多期待,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将易雪逢带出来。
切云有些心狠地想着:“若是宁虞真的像其他人那样,我杀了他便是。”
他看着易雪逢眼中的恐惧,深吸一口气,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爹,别怕,有切云在,不会让其他人伤害你的。”
易雪逢轻轻摇头:“我……我不怕,我真的不想见他了。”
切云摸着易雪逢冰凉的掌心,心想:“掌心全是冷汗,还说不怕。”
切云耐着性子安慰了易雪逢一阵,易雪逢才闷头将剩下的紫云纱放在自己身上,又将大氅上的宽大兜帽戴在头上,将大半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被切云带着偷偷进了知秋岛。
知秋岛上几乎每个地方都是人,各个门派的都有,易雪逢偷偷抬头时还瞥见了几个归鸿山的弟子,吓得他连忙垂下眸子不敢再看。
易雪逢从未参加过仙道大典,也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再一联想到这些人全都会杀了他的,易雪逢完全都没有观赏的心思,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胆怯得不行。
切云带着他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小声安慰他:“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宁虞。”
易雪逢一把抓住他的手,他自从入魔后就一直病着,而在切云到了蛮荒后几乎同切云形影不离,十分依赖,现在在这个到处都是想要杀他的虎穴狼窝中,切云一离开他更是惧怕得不行。
“切云……”易雪逢死死抓着他,“那你还会回来吗?会吗?”
切云道:“这是自然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易雪逢似乎想说什么,切云干咳了一声,道:“好吧,就那一次,我这一回肯定不骗你。”
易雪逢看了他半晌,才缓慢松开手,点点头。
切云又叮嘱了他几句,才转身离开了。
易雪逢孤身坐在密林的凉亭中,垂着眸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一缕魔纹出神。
半晌后,一直都没人来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一声脚步声,易雪逢还以为切云回来了,忙站起来朝前方看去。
只是他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全身都泛上来一股彻骨的寒意。
面前的人,是雀声。
雀声原本只是想要找个地方清净一下,看见易雪逢也是呆了一下。
少女一身青衫,身形曼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她愕然看着易雪逢,半天才尝试着开口:“师兄?”
易雪逢愣了一下,连忙将大氅上的兜帽往下拽,完全挡住自己的脸,讷讷道:“你……你认错人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难堪,又有些莫名的耻辱,拼命地挡住自己的脸不想让故人看见自己这么一副狼狈又可笑的样子。
雀声呆怔地看着他,在易雪逢转身想要走时,突然快走几步冲上前,一把冲到了他怀里。
“师兄!”雀声死死抱着他,声音带着些哭腔,“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师兄!我是雀声,你还记得吗?”
易雪逢乍一被抱住,浑身一僵,低下头去看雀声。
雀声满脸都是泪,带着点期翼地看着他,软软唤他:“师兄。”
一如既往。
易雪逢几乎有些天真地以为,切云之前说雀声的那番话根本是在骗他,雀声这样喜欢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
易雪逢眸中有了些欢喜之色,方才的惧怕和慌张也消散了不少,他轻轻松了一口气,缓慢俯下身抱住了雀声。
只是在他俯下身的那一刹那,他敏感地察觉到雀声的身体似乎陡然一僵。
易雪逢有些愕然地看着雀声。
雀声似乎根本都未察觉到自己做出了什么反应,方才那一瞬间的僵硬只是在面对魔修时的本能,她眼泪流个不停,哽咽道:“切云说你在蛮荒,我本是不信的,后来听掌教说了我才知道,对不起师兄,我该去找你的,只是……”
易雪逢如坠冰窖,茫然地看着他,心中仿佛缺了一块。
雀声轻轻放开他,胡乱将眼中的泪水抹去,喃喃道:“只是雀声害怕。”
易雪逢哑声道:“怕什么?”
怕我吗?
“为什么这么多人,偏偏是师兄?”雀声抽泣,“为什么非要是师兄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