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孟梅?怎么可能是她?
陈云笙怕自己看错,很想揉揉眼睛,再看清一点。然而她现在还是台上的红娘,不但不能做这动作,还要接着唱.红娘的词:“一个文章称魁首,一个仕女为班头。一个是通彻三教并九流,一个是晓尽描兰与刺绣……”
唱这几句时,她的眼睛不住往虞孟梅的方向瞟。真的是她!没有眼花,也不是自己的幻觉,坐在观众席上的人确实是虞孟梅。而且虞孟梅好像发现自己在看她,竟然冲她笑了一下。
无数想法在陈云笙脑子里一涌而上。虞孟梅竟然来看她的演出?不不不,她不可能知道自己这种小角色。应该是来看师姐的吧。毕竟师姐和她都唱小生,而且很久以前还有过合作。但是……陈云笙一阵窃喜,她来看师姐,不也就看见自己了吗?如果她唱好了,虞孟梅会不会注意到她?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转过身唱完这一段的最后一句:“天生一对可人儿,望夫人可休便罢休。”
演完《拷红》下台,陈云笙一把拽住刚换好装的王桂花,激动得语无伦次:“师姐师姐!台下!虞孟梅!”
王桂花先是一愣,然后怜悯地摸了下她的头:“可怜的丫头,迷虞孟梅迷得都魔障了。”
“真的!我刚刚看见她在台下,第三排中间!”陈云笙急了。
“你看错了,”王桂花肯定地说,“要不就是幻觉。虞孟梅才没这么闲,跑来我们这种地方听戏。”
陈云笙直跳脚:“我真的看见她了。绝对没错!就是她!”
“好好好,”王桂花安抚她,“一会儿我上台认一认,看是不是她,好伐?”
下一场是长亭送别。张生、红娘都有戏份。王桂花一出场,就往陈云笙说的第三排看。那个位子根本没有坐人,哪有什么虞孟梅?她向陈云笙使个眼色,努了努嘴,又摇了摇头。果然虞孟梅来看她们演戏什么的,只是小师妹的幻觉。
陈云笙原本很有自信,看到师姐对她摇头,她还不相信,自己转头去看台下。第三排中间的位子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虞孟梅的身影?
陈云笙傻眼。虞孟梅人呢?她是觉得她们演得不好,所以走了,还是刚才那几眼真的是自己的幻觉?
不管是哪个原因,都很让人失望。陈云笙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演完了全场。垂头丧气走回后台时,她听见有人很高兴地喊她:“阿笙!”
陈云笙实在是没心情敷衍,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耸拉着脑袋向自己坐位走去。
那个人见她没反应,还要再叫,却被人拉了一下。
是王桂花。
显然王桂花一下场就得了消息,这时憋着笑冲她摇了下头。那人会意,果然不响了。
一直走到自己位子前,陈云笙才终于抬起头,然后就愣住了。怎么有人坐在她的位子上?
那人背对她,斜坐在椅子上。陈云笙第一眼看见的是这人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在她妆台上不疾不徐地扣击着。烫卷的短发,黑色羊绒开衫,灰缎旗袍……陈云笙忽然意识到这是谁了。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她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像只木鸡一样立在原地,对着那身影发呆。
虞孟梅抬眼,从镜子里看到了陈云笙。她站起来,转过身,对陈云笙微微一笑:“你好,我是虞孟梅。”
***
你好,我是虞孟梅。
霎那间,陈云笙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声音回响。
原来不是她的幻觉。虞孟梅真的来她们剧场看戏了。同时,陈云笙也想到了虞孟梅提前离场的原因。她在戏迷里声誉极高,若是等到散场,很可能被人认出来,到时难免要被围堵。她直接来后台,还能和人安静说几句话。
而且……虞孟梅肯往后台来,是不是说明她多少认可她们的表演?陈云笙的心不由自主飘了起来。
在场的人也都围了过来。一方面是看虞孟梅这个名人,另一方面,陈云笙痴迷虞孟梅的事在剧场不是秘密。现在她见到偶像得偿所愿,场面一定精彩。总之大家都很期待这场热闹。
陈云笙根本没察觉大家的心思。现在她的眼里哪里还看得到其他人?她对着虞孟梅的笑脸愣了许久,最后眨眨眼睛,丢下一句:“等我一下。”
围观众人对此非常失望,这反应也太平静了吧。
陈云笙转身走出后台。下一刻,尖叫声就在走道上响了起来,顺带向所有人证明,她陈云笙确实是副天生的好嗓。这一声长啸中气十足,而且穿透力极强。虞孟梅当然也听见了她的叫喊,有些好笑地想这小丫头以后倒是可以演一出《狮吼记》。
很久以后,叫声终止。陈云笙返回后台,走到虞孟梅面前,深吸一口气,一连串话说得又急又快:“虞小姐你好我叫陈云笙很喜欢你的戏。”
王桂花“噗”地一声笑出来。看把她小师妹激动得,说话都不带换气了。幸好她是唱戏的,中气足,要是个普通人,这么一长串说下来还不憋死?要说自己和虞孟梅都是唱小生的,除了第一次见面略拘谨些,陈云笙在她面前从来都很自在,没有一次对她这师姐表现出这种热情。她看一眼虞孟梅,这待遇差别可真让人心酸哪。
虞孟梅微笑不变,向陈云笙伸出手:“谢谢。”
陈云笙和她握了下手,脑袋里像有一颗烟花炸开,幸福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虞孟梅看了一眼她脸上的油彩,体贴地让出位置:“陈小姐先卸妆吧。”
在虞孟梅面前卸妆?不知道为什么,陈云笙觉得脸有点发烫:“这样多失礼啊。”
“没有关系,”虞孟梅温和地说,“大家是同行,都明白的。”
陈云笙只好坐下来卸妆。她生怕自己卸妆时间长了,虞孟梅等得不耐烦,抬脚走了,一边手忙脚乱地卸着妆,一边还不忘从镜子里盯紧虞孟梅。
虞孟梅倒是没有任何不耐的意思,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偶尔问她一两句话,不外乎是,唱了几年戏,来上海多久了?
“虞……姐。”陈云笙很有心机地省略了中间那个小字。
“嗯?”虞孟梅似乎并不介意,柔和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