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在高架路上飞驰,雨季这天就没怎么放晴过,灰蒙蒙一片压在头顶上。
车里坏了事儿的个人终端被调成了静音,委委屈屈给丢在了后座上。这会儿白历倒是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还不如让那个机械音继续读八卦新闻呢,至少比现在他跟陆召一路无话要强得多。
白历清清嗓子,找个话头:“鲜花,晚宴的时候穿的衣服你都准备好没?哦对,我还在军界那会儿都直接穿军团配的军礼服,你穿那套就行。”
陆召划着手里的个人终端,头也不抬:“嗯。”
就一个字儿,把白历噎了一下,他又说:“到时候得跟司徒一道走,他那个弟弟之前不跟你提过吗?挺有意思一小子,就是说话比较直,愣了吧唧的,你到时候别奇怪。”
陆召说:“哦。”
“……”白大少爷第一次感觉因为语言匮乏而口干舌燥,绞尽脑汁又想了个话头,“晚宴上可能有些贵族……”
“白历,”陆召把个人终端放下,转头看了眼白历,“你不想解释就不解释,不用这样。”
白历不吭声了,陆召说话太直接,把他给顶了一下。
隔了一会儿,白历才开口:“就是工作上的一点儿事儿,让司徒去打听打听,我听说那人学的专业跟研究所正研发的另一个项目有关……”
说到后面自己也顺不下去了。
他本来就不太擅长扯这种正儿八经的谎,平时吹吹牛还成,一真到了想遮掩什么事儿的时候就彻底抓瞎,说的乱七八糟,声音里都透着心虚。
这一点陆召比白历都清楚,也因为这样,白历这话往陆召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跟撒了一把汽油一样,不知道怎么着陆召的火气就给浇上来了。
不过他不想因为这种破事儿跟白历说些什么,说多了矫情。
况且陆召来气儿也不是因为什么人,他就是一看见白历张嘴就往八百里远的话题上扯就火大。
这不是第一回了。
那边白历没等到陆召回答,赶紧表忠心:“真的真的,我就是让司徒去打听打听。老子清清白白,从来不乱搞ao关系,少将哥哥您可得信我啊!”
“嗯,”陆召淡淡道,“没事,这回刹车不在我脚底下。”
白历愣了一下,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陆召什么意思。
前段时间两人在研究所被逼停堵拍的时候遇到了蒯乐,那一次白历也是这么含含糊糊给搪塞过去了,陆召也没多问,就是回程路上白历一说蒯乐陆召就急刹车,差点儿让他把舌头给咬破。
这事儿后来陆召提过一次,让白历想说的时候再说。
白历一直没说,他不知道怎么说。
就跟现在一样。
车一路开回公寓楼下,白历都没再扯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题,陆召也没再吭声,停稳了之后就率先下车,从后座上把白历在研究所带回来的蔬菜拿下来,又把白历的个人终端捞起递给他:“有未接通讯。”
白历的个人终端提示灯闪个不停,都是司徒发起的通讯。
他坐在驾驶座翻了两下,司徒打了几次通讯都没接通,最后发了一溜简讯,问白历是不是睡着了,让他睡醒了给他回话。
白历差点儿没气笑,他要是睡了,一定先送司徒长眠。
等白历把个人终端收起来走下悬浮车,抬头就看见陆召拿着那袋蔬菜站在公寓楼门口,没自己先走,在等白历。
那张五官略显冷厉的脸上还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挺平静,相当不符合形象地抱着个大袋子,袋子里还伸出一根新鲜水灵的黄瓜。
天色渐晚,白历看着陆召,他就站在那儿等着,也不催也不问,跟那天站在雨里等时一样。
白历走过去,笑道:“少将哥哥,我还以为您生我气,先上去了。”
陆召看了他一眼,语气如常,态度坦诚:“差点儿。”
“……”白大少爷被老实人给噎得够呛,憋出来一句,“成,那谢谢您没给我扔半道上。”
陆召的嘴角想翘起来,想起来自己这会儿还气着呢,于是又给压下去了。
两人沉默着上了楼,沉默着回到公寓。
陆召这人脾气其实挺大,但有火不会乱发,你光看他的脸,基本是看不出来这人心里不痛快,白历中途受不了这气氛,找了几次话头,陆召也都有回应,语气平静,但就是让白历接不下去。
到陆召这回是真不憋着了。
以前他都为着白历退了一步,虽然嘴上说了自己不乐意憋着,可哪次到了最后都没再追究。他觉得人跟人总得留着点儿空隙才能各自喘气儿,别人不想说,他也就识趣儿的不问。
可现在白历算“别人”吗?
陆召垂着眼,手上帮白历洗菜的动作倒是一点儿不含糊。
如果白历不是别人,那白历是什么人呢?
陆召说不清,以前他说不清,现在白历就在这儿,他也说不清。
一顿饭做的挺简单,白历分了神,意识到的时候尖椒炒肉都给炒糊了,一股糊味儿混着辣味儿往鼻子里窜,他本来就没什么胃口,一闻到这味儿就更不想吃饭了。
“鲜花,这菜炒糊了,”白历把那盘尖椒炒肉往旁边拖了拖,“就别吃了。”
话刚说完,陆召的筷子就伸了过来,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嚼了两口眉头就皱起来了。
白历给他这一筷子夹的忘了说话,眼见陆召皱起眉才哭笑不得道:“说了炒糊了,你怎么还往嘴里塞啊?”
陆召眉头很快平复下去,当着白历的面儿又夹了第二筷子,开口:“有点辣。”
白历寻思了几秒,知道陆召这是说不是因为糊才皱眉头,是给辣着了。
“得,我算是服您了。”白历从冰箱里翻出来一瓶冰镇的果汁给陆召,“辣着了还吃,我又不是没做不辣的菜。你就没吃出来糊了的怪味儿?”
陆召扒拉了一口饭:“还好。”
挺倔,不让吃硬吃。
可能是因为有了吃的,陆召没刚才那么劲儿劲儿的了,也不掐白历话头了。白历没什么食欲,撂下筷子看陆召吃。
就看见陆少将雨露均沾,糊了的菜跟没糊的菜都一样吃,吃的动作还挺快挺香。
白历看的想笑,逗他:“下回炒糊了你还吃吗?”
陆召看他一眼:“嗯。”
白历问:“那盐放多了也能吃?”
陆召相当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能。”
白历又问:“要是巨辣呢?变态辣,跟我靠鱼干似的。”
可以感受得到陆少将的脑内经过了一番挣扎,最后还是点头:“嗯。”
给白历“嗯”的没脾气,坐在那儿看陆召吃饭。尖椒炒肉里的尖椒十分够劲儿,陆召吃了几口嘴唇就红了,不过比起他头一次吃白历做的饭时辣的满头大汗要强不少。
白历说:“只要是我做的,你都能吃。”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因为这话不用问,白历光看着陆召就知道答案。
但陆召还是回了一声:“嗯。”
之前白历就觉得自己一遇到陆召就跟得了矫情病一样,这劲儿上来没完没了。陆召简简单单“嗯”一声,白历心里的狗崽子就跟要冲锋一样往前窜,顶着他的胸膛,把他扁下去的感情给顶起一个鼓包。
陆召就这样,连生气都还能抱着一兜菜在公寓楼下等白历。
敢掐白历话头,但不会不搭理他。
还能一边儿心里搓火,一边儿吃白历炒得不怎样的菜,顺嘴还能夸一句。
他一边儿不爽白历遮遮掩掩,一边儿又接受这样的白历。
白历拿起筷子,也夹了一筷子炒糊了的肉塞进嘴里。味道其实不怎么样,肉炒得太老了,辣味儿盖住了肉香,倒是盖不住那股糊味儿。
于是入嘴就只剩下辣、咸和焦味儿。
白历抬手,把那盘尖椒炒肉拖到了自己面前。
陆召抬眼看看他,没吭声。
隔了一会儿,白历才开口:“那个小记者我认识,但他不认识我。司徒查的那人我知道,查他跟研究所没关系。”
这还是头一次,白历没找别的话头把这事儿绕过去。他垂着眼没看陆召,想继续往下说,却发现好像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
他怎么跟陆召解释这些人跟自己的关系?他怎么跟陆召说咱们都活在一个围着唐开源转的世界里?他说不出口。
每到这个时候,白历就发现其实自己一直都跟这个世界有点儿格格不入。他是个外来者,他跟陆召本来应该没有交集。
白历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堵在胸口的一堆话出口的时候就只剩一句:“我跟他们没别的关系,你得信我。”
他低着头,说完就开始吃那盘尖椒炒肉。
难吃就难吃吧,白历心想,就当是个小惩罚。
“白历,”陆召的声音终于响起,还算平静,“你知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搓火。”
他压根不会因为这种破事儿跟白历发火,陆召从来就不是会在这种事上斤斤计较的人,也根本不会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放在眼里。
他从头到尾就只看着白历。
可白历很少敢直视他。
陆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他终于绷不住,皱起眉头:“你不能总是……”他想不到合适的形容,隔了几秒才继续,“总像是活在玻璃另一面儿,让我看得见摸不着。”
这话让白历的心跟着抖了抖,他张张嘴,想说话,但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
“你老让我信你,我没有不信过。是你不信我。”陆召放下碗筷,他说的很慢,这样的对话他很少经历,可对着白历,他忽然就憋不住了,“你心里有事儿,但你不信我能跟你一起扛。”
陆召说完并没有觉得轻松,他终于整理出自己发火的理由,可这个理由从自己嘴里出来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被迫面对了一个现实。
现实就是,他摸不到白历的心底。
这话说了很没意思,他也知道说了也没用。以前他不会这样,不会去深挖一个人的想法。可陆召还是说了,就算说完白历也没有回应,他还是没憋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