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历睁开眼,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侧过头,陆召正背对着他换衣服,也不知道谁给买的衣服,宽松的休闲短裤松松垮垮挂在胯上,陆召正揪着一件短袖衫往头上套。
高等级隔离房全都采用软包,避免刺激alpha而只亮了一盏小灯,白历借着着灯光看到陆召的后背。
陆召的皮肤并不白皙,常年训练,每一块肌肉都显出他的强悍。但白历没多欣赏陆召的身材,他看见灯光下陆召的后背上错落着的伤疤。
有大有小,大多都是陈年的老伤,有的还带着缝合的痕迹,有的就是半拉手掌大的一块,估计当时处理不到位,愈合的不好,皮肤皱得厉害。也有细细碎碎的小伤口,擦伤,划痕,刀伤,还有几块浅浅的淤青,估计是训练的时候留下的,已经快消褪了。
这哪儿像是一个omega的后背,这比多少alpha都伤痕累累。
白历的手不由自主覆了上去,贴着一块烫伤一样的伤疤,轻轻抚摸。
陆召的身体顿了顿,转头看了白历一眼:“醒了?才睡了半个多小时。”
“嗯,”白历的声音很哑,刚睡醒,还带着些闷闷的鼻音,“这是怎么弄的。”
陆召背过手摸了摸:“小时候在附属星的贫民区打零工,用机器的时候操作失误,烫了一下。”
omega的身体不如alpha坚韧,轻易就能留下伤疤,并且很难恢复如初。倒是也有不少可以淡化疤痕的药物,但价格昂贵,哪儿是那时候的陆召买得起的。
白历又换了一个地方问:“这个呢。”
“……”陆召侧头看了看他,白历半垂着眼,看不出情绪,只好道,“去荒星的时候遇到了个星球原住民,打斗的时候被割了一道。”
白历的手抖了抖,他发现自己其实对陆召的了解很少。
他看到的都是他风光的一面,以为有一份陆召的体检报告就是了解他,却没想过裹在军礼服下的躯体是什么模样。
每一道疤痕,都是陆召挣扎过的证明。
陆召还用这样的躯体来拥抱他。
要是以前,白历或许不会再继续问下去。但易感期就是容易感情战胜理智,白历侧着身,用手抚摸过陆召后背的每一处疤痕,问陆召都是怎么来的。
陆召一一回答,有的是小时候在附属星弄的,有的是在帝国公民学校跟人打架吃了亏挨的,有的是在底层军团干杂活的时候磕碰的,有的是战场上落下的。还有的他都想不起来了,被白历摸了,才知道那地方有疤。
白历的手最后又回到那块烫伤的疤痕上,光是看着伤疤就能想象得到当时这块儿地方伤的有多重。陆召那会儿还小,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能受得了这种疼。
可他没办法,人穷是错,生成omega也是错,没地儿讲理去。陆召也没工夫讲理,他活了这么些年,能做的就是活成一个不需要跟人讲理的人。
白历心里不好受,易感期把这份不好受扩大了无数倍,让他连缓解气氛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召沉默着套上衣服,没等到白历说话,隔了一会儿才道:“我看不到后背,很吓人?”
有的alpha不喜欢omega身上有太多伤痕,说实话,在主星你也找不来几个一身伤的omega,这里是帝国的心脏,心脏不会有不光鲜的东西存在。
“放屁,”白历说,“很勾人。”
陆召愣了愣,嘴角翘起:“我以为不大好看。”
“很漂亮,真的。”白历的手贴着伤疤,神色恍惚道,“我就是没想到……书里没说过这些,我不知道你身上有这么多疤。”
陆召已经知道白历说的“书”是什么意思,他任由白历的手指划过他的伤疤,淡淡道:“没事儿,不疼了,也不会有后遗症,就是难看一些。”
说完就感觉腰上被抓了一把,白历看了他一眼,好像很不乐意:“不难看,好看。”
“嗯。”陆召想笑。他其实不怎么介意身上的疤,但白历这样子他挺喜欢看。
白历看着他的后背,轻身道:“这些都是勋章,比卡丽花更漂亮。”
这些大大小小的伤疤,交叠着落在陆召的身上。白历撑起身体,在陆召的后腰落下一个吻,然后从后搂住他,把下巴放在陆召的脖颈处。
青草的味道让白历从并不越快的梦里彻底清醒,他感觉到陆召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少将哥哥,”白历小声道,“怎么我老感觉在您面前,我显得特别渺小。”
陆召不知道怎么接话。
白历很能反省自己:“还矫情。”
陆召笑了一声,他沉默了几秒,忽然道:“白历,研发机甲是一件很漫长的事。你研发的第二套方案即使成型,距离真正生产且投入使用,这过程要耗费很多时间,你知道吧。”
话题突然拐到这里,白历倒也没意外,陆召说什么他就跟着说道:“嗯。”
陆召又说:“也有可能不会被帝国研究院采纳,那所有工作就白忙活了。”
白历道:“是。”
“你都知道,”陆召侧过头,轻声问道,“为什么还要做?”
白历感觉到陆召的气息抚过自己的脸,他很放松,任由自己的思绪顺着陆召的话题起起伏伏,思索了片刻:“其实就算做出来,也不能怎么样。”
陆召愣了愣。
“即使投入使用,机甲能改变的局面也很小,”白历淡淡道,“omega无法改变身体上的劣势,beta无法做到精神力赶超alpha,即使军界因为这台机甲允许omega接触一线机甲战,但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整个社会依旧不会看好这种情况。大环境就是这样,军界、机甲,这些都是小小的一角。”
陆召没吭声,他无声的赞同。
这是一种经年累月的规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白历沉默了一会儿,又道:“omega保护法用了多少年才完善到这个程度,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差距用了多少年才拉小到今天的地步,皇室的专权能被削弱到如今这样,又耗费了多少人的心血……陆召,我是小人物,我从来没想过一台机甲就能改变什么。它能做出来当然好,它无法做成,也最多就是一件憾事。”
白历说:“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憾事。”
这些其实陆召并不太懂。
他出身平民,帝国公民学校的讲授内容一般从不牵扯这些,陆召沉默地听着,心里觉得有些茫然。
他对前路感到茫然,忽然就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模样。
“我能做的很少,只有做好眼前能做到的这一步。”白历的声音听不出遗憾,他平静道,“框架就在那里框着我,但如果我撞上去,能让它晃动哪怕一毫米,我都想试试。”
一个人撞上那框架,就会有第二个人撞上去。
坐在那里唾骂框架的存在是不行的,你只有撞上去。即使知道这就像是蚂蚁撼树,但你还得撞上去。
因为树从来都不是被一只蚂蚁就可以撼动的,树是要被成千上万、一代又一代的蚂蚁撼动的。
omega保护法轻飘飘的添加上一行字,却没人去计较这行字用了多少人的血泪。
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差距缩小,架起的桥梁下掩埋了多少无名枯骨和前人哀愁。
帝国成立至今,又有多少人死在茫茫宇宙。
古地球破灭之初,无数人绝望落泪,但也依旧是一代一代人追寻着那一丝丝的希望,前赴后继,才得以成立如今宇宙中的璀璨之星。
白历很渺小,白家没落,被迫退伍,他已经注定无法插足帝国的核心。他是一只蚂蚁。
可他要去撼树。
“白历,”陆召听到自己略显沙哑的声音,“我入军界,一开始只是想脱离泥潭。”
白历愣了愣:“我知道,少将哥哥打小就牛逼……”
“你不知道,”陆召转过身,略一用力就把白历按在了床垫上,他的手撑在白历脑袋两侧,垂下头去看他,“你不知道,我才是渺小的那一个。”
他的人生很简单。
机甲,宇宙。
性别让他无法得到这些,那他就去和性别抗衡。他的强悍来自于自身对机甲和宇宙的狂热,只是偶尔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
才发现原来自己开辟了一条路,身后有人追随。
他偶尔会感觉到自己和白历的差别,那差别让他震动,让他几乎热泪盈眶。
他见到了光,小小的一团,但很明亮。
白历的手两只手抚摸上陆召的脸颊,他想了想,道:“我刚才说的那么荡气回肠,其实是想装个逼。”
陆召笑起来。
“无论初衷是什么,咱其实都一样,”白历也笑,“咱是两只蚂蚁。”
一旦决定撼树,就非得一条路走到黑。
白历刚睡醒没多久,眼睛还显得有些发潮,他笑的时候陆召最喜欢。
陆召低下头和白历接吻,易感期让白历有些无法自制,信息素蒸腾着蔓延开。
“之前你说过,要是有一天我不想用抑制剂了,就告诉你,”陆召看着白历的眼睛,“还算数吗?”
白历早被陆召那股青草味儿撩得头晕眼花,心脏都跟着这句话狂跳起来,隔了一会儿憋出一句话:“易感期这样,会不会显得老子在占你便宜?”
“操,”陆召没忍住笑出声,笑的白历害羞得不行,嘴唇贴上来堵他。陆召边笑边含糊道,“也不一定谁占谁便宜,历历。”
隔离房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昏暗的光线下整个世界似乎只有两个人。
白历的体温很高,在目眩之际,他温热的手会温柔地抚过陆召身上的伤痕。
陆召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呼吸间只能闻到白历浓郁的信息素气味,易感期造成的信息素狂乱让白历显得有些蛮横,他跨坐在那里,被白历拉下去接吻。
后背的伤疤被白历一次次触碰。
陆召听到白历说:“嘘,让我仔细看看,它都是你的勋章,你的卡丽花。”
那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具有蛊惑性。
白历又说:“是我可以触碰到的卡丽花。”
这一夜世界入眠,只有他清醒。
清醒又彼此沉迷。
作者有话要说: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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