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大妈们都听傻了,一个个伸长着脖子,嘴都合不上,活像是鸟窝里嗷嗷待哺的小鸟。
半晌才有人长出一口气大声道:“哎呦我的个乖乖!那咱们这些跑山的人,岂不是要发大财了!”
“可不是么,别的不说,光是猴腿儿和牛毛广,就不少钱呢!要是再有其他的项目……”
松江镇如今跑山的人,基本都是四五十岁往上,家里没有孩子需要看,也没有老人需要照顾的中年妇女。
她们虽然没有文化也没有工作,但是心里一本账却算得极精。
如今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也就三四十块钱的工资,她们一天采猴腿儿和牛毛广,若是敞开了采,一天都能弄个六七十斤。
饶是岛国人要求多,老的不要嫩的不行的,她们这些做熟了的人,一天也能采个四五十斤,都赶上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勤快点儿干上一个月,比自家老爷们一年赚的都多。
要是今后还有其他项目,这特么是要发啊!
但如果这个项目刚开始就被人搅黄了的话……
周围一群看热闹的老娘们很快就在心里扒拉明白了这个账,大家看向郭美芬的眼神顿时就不善起来。
之前大家都各顾各的,谁也不想开口得罪人,但是这会儿郭美芬已经被揪出来了,又跟自身利益相关,这群中年妇女的战斗力可是不容小觑的!
很快,躲在众人身后还没来得及溜走的叶小英也被推搡到众人前面,背筐被人扒下来,一筐猴腿儿直接被扣在地上。
大家七手八脚地抓起猴腿儿掰开一看,果然是水分充足到恨不得能喷出来似的。
更有人眼尖,一把拎起郭美芬的背筐嚷道:“你不是要证据么,大家快看,证据在这儿呢!”
众人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只见郭美芬的背筐外面还吸着一个水螺。
立刻就有人开始翻看叶小英的背筐,果然也找到了水螺和青苔的痕迹。
“你不是要证据么,这就是证据!”
“我们在小溪边采猴腿儿,不小心蹭上水螺和青苔有什么可奇怪的!”郭美芬心里早就虚了,但依旧负隅顽抗。
她心里头清楚,这些都算不得板上钉钉的证据,可如果自己开口承认了,那就真的难以洗脱了。
但是大家都是年年跑山的人,对附近山上的情况比叶小云和严正安可熟悉多了,听她这么说便有人问:“那你说说看,你是在哪条小溪旁边采的猴腿儿?我跑山二十多年了,也没看见哪个河边长猴腿儿的!”
“就是,我们今天的猴腿儿都是在沟塘子里采的,前几天刚下过雨,沟塘子里也湿漉漉的,一踩一脚水,咋也没见我们采的猴腿儿长得那么粗?”
“……”
郭美芬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怼得连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有种被人扒光了丢在街上的羞耻感。
她扭头看向叶小云,眼底的凶光几乎要划为实质。
“小云,我知道咱们两家之间有些误会和摩擦,但是如今家都分完了,你爸都不计较了,你这孩子咋这么大气性?这种事儿可不是能闹着玩儿随便说的,冤枉了我和小英对你有啥好处?”
严正安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将叶小云挡在自己身后。
刘畅妈刚才就已经上前来安慰叶小云,此时见郭美芬居然还敢瞪人,立刻瞪回去骂道:“我们跟她都不认识,她刚才还帮我们说话,咋就非要冤枉你?你自己心黑做了腌臜事儿,如今抵赖不掉了就要找人顶罪不成?就算你们是亲戚,以前有过矛盾,你如果干干净净地不搞猫腻,难道人家就能冤枉到你不成?”
一群中年妇女此时已经把地上的山菜扒拉得七零八落的,有人尖声嚷道:“快看,连猴腿儿里都有水螺!郭美芬,筐外面的你还能狡辩,连菜里头都有,你还敢说自己没泡过水?”
郭美芬张嘴刚要说什么,只听严正安冷冷地道:“如果你坚持没作假,那咱们就把你的这筐山菜带到县城去,让岛国人用仪器好好检测一下,如果是我们搞错了,我亲自给你赔礼道歉,双倍赔偿你的损失。但如果检查结果跟你说得不符的话,那可就不是不收你的山菜这么简单了,你听说过‘外交无小事’这句话么?”
郭美芬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跌坐在地,嘴唇嗫嚅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外交无小事”这句话她当然知道,但是她之前压根儿就没想到,在山菜里动点手脚居然也能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
她刚想质问叶小云,把自己搞臭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只听叶小云猛地抽泣一声道:“严代表,虽然我知道应该帮理不帮亲,但她们到底是我大娘和表妹,我求你不要追究她们的责任了,以后都不收她们的东西就算了吧,我妹开学之后还要回去读书考大学呢,要是留下案底儿,那可就要耽误她一辈子了!”
郭美芬到了嘴边的话被叶小云吓回去,噎得自己止不住地打嗝儿,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多好的孩子啊,被你骂了还帮你说话!”
“就是,你也别太过分,自己做错事不承认,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
严正安还没想要该说什么来配合叶小云,只见她突然弯腰鞠躬道:“严代表,我家里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也没有脸再去县里做记录员了,更没脸再去见一直鼓励我、帮助我的省领导了,请你帮我向他们说一声抱歉……”
叶小云后头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扑簌簌地落在地面上,很快就润湿出两个深褐色的圆形。
刘畅妈自己生了四个臭小子,一心想要个闺女却没要上,此时被叶小云哭得心都要碎了,一把搂住她,帮她抹去眼泪道:“丫头别哭,就算是你亲妈,她犯了错也不是你的错,更何况还只是大娘,家都分了还想咋样?如今是新社会,早就不兴株连九族那一套了。”
严正安也终于找到了配合的切入点,顺势道:“是啊,刘畅妈这话说得在理,叶小云同志,这段时间你在县里做记录员,还帮着翻译岛国语,省里和县里的领导都对你的工作十分满意,我还听省招商局局长说过,等他回到省里之后,一定会给你们学校写表扬信,表扬他们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学生。
虽然这次是你家亲戚犯了错,但是你不但没有包庇她们,反倒还站出来说了公道话,这就说明你对自己有极高的道德要求,不会为了私人关系而损害公家的利益,我回去会将这件事如实汇报给省领导,我相信领导不但不会责怪你,还会更加欣赏你的!”
听着严正安把严三叔说成省招商局局长,叶小云就知道自己的演技又被这家伙给看穿了,不由得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自己的演技居然差到这个地步了么?还是这个家伙太妖孽了?
每次都被人看穿,好在对方一直很配合,也没有戳穿自己。
这样想来,严正安对自己敬而远之,恨不得绕路走,似乎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不过叶小云并没有为其他人改变自我的想法,即便是个已经在她心里升级为9分的大帅哥也不可能。
郭美芬现在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周围鄙夷嫌弃的目光刺得她浑身难受,被周围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定了罪,她如今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叶小英站在郭美芬身边,沐浴在各色异样和鄙夷的目光之下,听着叶小云哭着帮自己求情,一瞬间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叶小云如今的做法特别熟悉。
这不就是她自己从小到大最擅长的么!
靠着这样的做法,她多少次把自己做错的事情不动声色地推到叶小云头上,多少次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嫌恶叶小云。
从小到大,她享受着撒谎和做戏给自己带来的种种福利,简直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如今当这一切调转枪头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才知道这种滋味有多难受。
叶小英咬紧下唇,垂着头不做声,眼泪却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工作人员虽然也跟着看了一场好戏,但眼瞅着天都快黑了,着急想要下班,便抢着问:“严代表,这两个人该怎么处理?要不要上报给我们局领导?”
郭美芬闻言吓得魂儿都要飞了,虽然她没有工作,局领导管不到她,但是她丈夫、儿子可都在林业局上班呢!闺女以后如果考不上大学,也还是要招工进局里工作,一家三口人的前途都靠着林业局,这事儿要是被局领导知道了,她还能落到好?
“严领导,这件事都是我的错,跟小英没关系,她年轻,哪里知道这些事儿,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您行行好,看在小云的面子上,饶了我们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刘畅妈闻言啐了一口道:“你不敢了?说得好像你还有机会似的!”
郭美芬忙改口道:“对对,我以后再也不来卖山货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都是我不好,是我财迷心窍,就像小云刚才说得,别因为我这个黑心的妈,耽误了孩子们的前途。”
她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严正安,心道如果他再不点头,就只能咬咬牙甩自己两个耳光求原谅了。
严正安到底还是年轻,觉得郭美芬都已经把话说道这个份儿上了,也就差不多了,哪里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好戏。
他点点头道:“既然你知道错了,我就不把这件事报上去了,以后要记得,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把心摆正了,摸着良心做事!
“我也不说让你们学习雷锋同志或者什么劳动模范这种话了,只要看看你自己身边,就有叶小云这样的好同志,难道就不能从人家身上学到一些优点么?”
“是,是,多谢领导!领导您说的是,我以后一定好好像小云学习!”为了丈夫和儿子的前途,郭美芬倒是能屈能伸,尊严面子又不能当饭吃,既然要低姿态,那就一路低到底。
严正安受不了这种滚刀肉似的中年妇女,生怕自己再多说几句对方会扑上来抱自己大腿,急忙调转枪头看向叶小英。
“尤其是你这位年轻的女同志,我听叶小云同志说起过,你跟她虽然是堂姐妹,但其实是同年的,只是生日差了几个月而已。
“你跟叶小云同志一起长大,难道都没有从她身上学到什么么?虽然你妈妈把所有的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但是作为新时代的青年,你自己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么?”
叶小英从小到大脑袋上顶着的都是好学生,好孩子的光环,在“坏孩子”叶小云的衬托下,享受着所有人的表扬和赞许。
如今却当众被一个年轻帅气的领导批评,还让她向叶小云学习。
这样明显的落差让她几乎咬紧下唇,死死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行了,还不赶紧把你妈扶起来,一直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叶小英无奈,不得不上前扶起郭美芬,捡起两个背筐,母女俩顶着众人的目光,互相搀扶着往家走。
还没走多远,就听到一阵轰鸣,吉普车从她们身边呼啸而过,卷起一阵黄土,扑了二人一身一脸。
到家之后,母女俩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叶小英洗了把脸就回屋去了,郭美芬还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做饭。
郭美芬原以为这一天的悲剧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虽然丢了这么大的人,今后也没办法再赚外快了,但好歹止住了更大的损失。
但是她忽略了一点,中年妇女传八卦的速度,比她想象中更加快速,而且还是精准打击。
刘畅妈回家放下背筐,饭也没做就出门直奔大哥家,进屋连招呼都顾不得打,直接问:“嫂子,你之前说刘玲谈对象了,是谁家来着?”
刘家大嫂郑丽刚下班回来,正准备架火做饭,闻言放下手里的明子和火柴,直起腰来道:“叶家,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是他家就那么一个儿子,底下只有个妹妹。小伙子如今在厂办公室做出纳,人还行……”
郑丽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姑子打断道:“大嫂,他妹妹该不会是叫叶小英吧?”
郑丽微微蹙眉,不知道小姑子今天是怎么了,有种毛楞三光的感觉。
“好像是吧,说是今年参加招工考试但是没考上,听小玲说,她堂姐还想把招工名额让给她来着,政策不允许就没让成,不过也能看出来叶家的家风还不错,亲戚之间处得肯定挺好,是个好人家。”
“堂姐?”刘畅妈闻言道,“该不会是叶小云吧?哎呀,那的确是个好孩子。不过,大嫂,我跟你说,小云是个好孩子,那小英一家可真不咋样!”
“小妹,你这话是啥意思啊?”
郑丽此时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起来,自家这个小姑子,丈夫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养着四个孩子还都非要念书,自家每年都少不得要贴补她。
原本看着小姑子是个安安分分的,平时闲着也知道过来帮忙干干活,所以郑丽也就没反对,可这啥时候多了个说人是非的毛病?
“大嫂,你听我说,我哥昨晚跟我说了收山菜的事儿,我今天就去了,然后刚才在局大院门口……”刘畅妈绘声绘色地把刚才那件事儿从头到尾学了一遍。
郑丽听得面色发青,虽然她不知道女儿对象的妈妈是不是叫郭美芬,但是叶这个姓本来就不多见,至少她是没听说过还有其他姓叶的人家,再加上有个女儿叫叶小英,如果说不是一家人,那也真是太巧合了。
“小妹,你说这是真的?你亲眼瞧见的还是你听人说的?”
“大嫂,瞧你这话说的,当然是我亲眼所见的。咱们做姑嫂也这么多年了,你说我是那种乱传闲话的人么?要不是想起你之前说起小玲对象的事儿,我都不带跟人说的。”
姑嫂二人正说着话,刘玲骑着自行车下班回来了,进屋便先甜甜地叫人:“小姑来了,正好我买了根熏肠,留下一起吃饭吧!”
刘畅妈跟郑丽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说:“不了,我还得回去给那四个臭小子做饭,晚吃一会儿都饿得嗷嗷叫!”
等小姑子离开之后,郑丽才深吸一口气,看着女儿严肃地问:“小玲,妈问你个事儿,小叶的妈妈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个月底因为疲劳过度加上受寒,身体突发状况,头晕恶心上吐下泻,血压飙升到187/96,心动过速,身上也起了很多疹子,不得不住院了一周多,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完全把请假的事情忘记了,跪地忏悔。
昨天刚出院回家,身上的疹子还没完全消下去,心率和血压也还处于每天需要测量监控的状态中,今天把住院前写的部分情节补充完整先发出来,九月份在家休养,会在充分休息和规律作息的基础上好好码字的。
对弃文的小伙伴表示深深的歉意,还肯留下来的小可爱你们都是真的天使,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