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起了雨。
雨水连绵,秘境之内不分春秋冬夏,但是这雨却下得像晚秋的雨,落在身上黏腻腻的,有些叫人烦躁。
寰岩圣墟即将关闭,他们必须赶在三天之内到达入口处,启用传送秘钥,离开秘境。
只有这样,在秘境之内所得的所有积分才会作数,才有资格与全天麓的宗门一比高下。
孟先觉面色凝重,嘴角下压,他的心情并不轻松。
这一次寰岩圣墟大比的赛制是由他提出来的,每个弟子身上都带了一个记录表现的玲珑玉牌,也就是身份玉牌,由宗门与进出入秘境的秘钥一同发放给弟子。只是历年来都没有这种传统,还是他今年首次提出,因此没有广而告之,避免此举引起反效果。
孟先觉心中躁乱,脚下步伐越来越快,暂时忘了身后的凌肆夭和赤金兽。
凌肆夭察觉到孟先觉越来越快的脚步,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能抱着程未晚紧跟在孟先觉身后,道路湿滑泥泞,凌肆夭提心吊胆,生怕一着不慎粉身碎骨。
另外程未晚已经昏迷了数天,这么多天他们两人都在探索秘境,事情繁杂,诸事缠身,可那日章成灿的惨状仍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孟先觉只给章成灿留了一条命。至于其他,孟先觉能做的都做了。
凌肆夭强迫自己将脑海中章成灿那血肉模糊的样子遗忘,低下头去查看程未晚的伤势。他已经给程未晚喂过许多丹药,再不醒过来,恐怕……
凌肆夭轻声喊他:“晚晚?”
程未晚动动眼皮,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这一行他伤势颇重,总是昏沉沉地醒不过来,有几次他睁开眼睛,脑袋一阵阵发空,睁着眼睛却总是集中不了注意力,眼前雾蒙蒙一片,只能感觉到一个人将他抱在怀里,勉强看了几眼,那个身影他非常熟悉,他张了张嘴,想喊凌肆夭,但嗓音沙哑,发不出声。
只发出了几声“嗷嗷”的气音。
全身都提不起力气,程未晚没有办法,拼不过全身力量耗尽,他徒劳地撑开一会眼皮就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过去了。
似乎是感受到程未晚的动静,孟先觉忽然停住,转过头来看向凌肆夭。
凌肆夭为程未晚挡住雨水:“它的情况不太好。”
孟先觉紧抿嘴唇,他观察许久凌肆夭的表情,见他表情认真不似作伪,耐下心来,这么多天之中第一次与凌肆夭认真地讨论起程未晚的伤势问题。
“它为何会这般?”
凌肆夭稍有诧异,他不懂为何孟先觉突然有这种态度转变,但还是老老实实道:“赤金兽在冰封之下沉睡多年,还未彻底恢复,强行变回原形,又替你扛下那一击,灵力耗尽,反噬其主。”
孟先觉垂下眼帘注视了一会昏睡的小赤金兽,又突然想起那双清澈的赤红色眼睛。
心神凝滞一瞬,孟先觉乍然伸出剑指,点在赤金兽额头本该有一颗红色印记的地方,灵力翻涌而出,源源不断地送入程未晚体内。
凌肆夭神色略有复杂地看向孟先觉,轻轻地将程未晚再托高一些。
程未晚在睡梦中只觉察到了那时刻存在的痛感在逐渐消失,而断裂的筋脉也在缓缓连接愈合,他渐渐放松身体,在灵力的包裹之下终于能真正地安心睡去。
-
程未晚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知道,这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柔软的毯子上,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进他的眼中,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有种并不真实的感觉。
这种感觉实在太熟悉了,好像是很多年前,冬日的周末放课在家,中午吃饱了,回到自己房间里,裹上阿姨新晒好的又香又软的被子,窝在床上,一觉睡到午后的那种慵懒又静谧的感觉。
阳光照在身上很温暖,阳光很亮,阿姨对他很好,他不用再害怕进入那个漆黑的阁楼,也不用怕身上再出现青紫的淤痕。
好像过去的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程未晚抖落身上盖着的毯子,在发现自己毛茸茸且弱小的身躯之后,才悲伤地发现,自己还是那个已经死了的,无处安身的,又格外思念家乡的孤魂而已。
他的家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六楼,楼顶向来不好,夏天热得要命,冬天却又很冷,暖气经常检修,平均每隔三天就要坏一次,阿姨的腰不好,大清早从集市买了新鲜的菜和水果回来,爬到四楼就要扶着墙一点一点往上爬,总是要在门外调整一会呼吸,歇一歇,才能翻出钥匙开门进屋。
那时候,他就下定决心,等他长大了,一定要给阿姨建一座宽敞的房子,一定只有一层,一定只有他们两个人住,还要给多多建一个暖和的小砖头房子——多多是阿姨在领他回家的那一天,也一样从宠物店领回来的一只小土狗。
这是孟先觉的房间,程未晚环视一周,发现根本不是自己记忆之中熟悉的地方。便又用小毯子裹紧了自己,忍住眼眶中的酸涩,发现,他真的很想回家。
凌肆夭进来的时候,发现程未晚整只兽都缩在毯子里,吓了一跳,忙扯开毯子,而程未晚感觉到有人过来,放松了些,一个圆咕隆咚的小脑袋从毯子里伸了出来,晶亮的圆眼睛里还汪着些水汽。
凌肆夭吓得口齿不清:“你怎么了?”
程未晚有些难过:“凌肆夭,我想回家。”
凌肆夭说不话来,只能安抚性地拍拍小兽的后脊。
程未晚吸吸鼻子,嘟嘟囔囔地说:“凌肆夭,你能让我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