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先觉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缓缓落地站稳,淡淡地将剑刃扔到地上,听得清脆的“咣啷”一声响。
凌肆夭忍不住往孟先觉的手掌看去,血顺着他的手指向下滴,他整个手掌几乎快要被割裂了。
凌肆夭默默看着程未晚,暗中松了一口气。
注无在主人血液的滋养之下光芒更甚,孟先觉的声音依旧很稳:“你刚才对他做了什么?”
凌肆夭缓缓转头,嘴角微勾,像是一道嘲讽的笑:“我对他做了什么……孟先觉,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孟先觉眼中的光闪烁了一瞬,似乎冷静了一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究竟有多不冷静,巨大的自责与愧疚快要淹没了他,但声线勉强稳下来,问道:“他怎么样了?”
说话的时候,他在极力将视线越过凌肆夭,往程未晚那边看去。
程未晚嘴角渗出血丝,长长的睫毛弯曲卷翘,遮盖在稍显苍白的脸上,脸颊上浮现两抹并不正常的红晕,而唇色又是有些发紫的暗红,银发快要将整张脸都要遮住了,这显得他有些萎靡不振。
孟先觉眸中的光暗淡许多,他嘴角下压,紧抿着唇,不动声色地将那些鬼调回海上明月楼。
此举消耗颇大,孟先觉的脸色也白下两分。
群鬼消失的那一瞬间,整个小屋之内又归于平静。
凌肆夭往旁边迈了半步,正好挡住孟先觉看向程未晚的视线,孟先觉被迫与凌肆夭对视,眼中是阴沉和疑虑:“我在问你,他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命悬一线,”凌肆夭毫不示弱,“锁魂钉是做什么的你一定知道,这种东西对神魂损伤极大,孟先觉,你就是故意想让他死。”
到此,孟先觉一怔,心底真的像是有一团火剧烈地燃烧了起来。
那火规模庞大而威力无际,触碰到他心壁的一瞬间,那种灼痛和火热远超他的承受能力。
他忍受心火油烹,一声不吭。
他清楚锁魂钉的符咒起字落笔,他明白锁魂钉的痛苦煎熬,他记得关于锁魂钉的一切,却唯独忘记了锁魂钉的副作用。
他还是自负,以为自己不会出错。
但从结果来看,他错得离谱。
因锁魂钉本就是为了惩罚囚徒所用,因此符咒的所有设计,都是为了让受咒之人感觉到痛苦而设计的。
那种痛苦,生不如死,除了让人难以忍受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在长久的符咒侵蚀之下,神魂终年都要忍受侵磨之苦。
无解,无消。
上一世孟先觉虽给许多人下过锁魂钉,但从未去在意过锁魂钉会有什么效果、作用,更何况给赤金兽用锁魂钉是玄微提出的。
玄微的话很容易便让人信服,他一时疏忽大意……说什么疏忽,孟先觉自嘲地勾起嘴角。
不过就是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程未晚、程未晚,晚晚,晚晚,生死阵里突然消失的光,昆仑木旁突然出现的小兽,甚至是膳房里突然出现的熟悉身影。
种种迹象,他都固执又犟地认为那不过都是些巧合。
既蠢又盲。
孟先觉僵硬地站在原地,全身的血都快要流干了,右手是一种发灰难看的苍白色,他知道,自己快要成疯入魔。
忽然,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间,一道柔柔的,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们二人耳边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凌肆夭像是被电了一下似的猛地抬头:“晚晚!”
他立刻上前想去搀扶程未晚,程未晚却对他轻轻摇头,推开他的手。
程未晚揉了揉发酸干涩的眼睛,忍着快要炸裂似的头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孟先觉走去,示意道:
“你的手在流血。”
程未晚醒来的一瞬间,孟先觉的目光就粘在程未晚的身上再没移开过。
程未晚每向他走近一步,他就更口干舌燥一分,心中躁动不安,食道顺着喉咙的那一条线都酸麻难忍,他喉结上下抖动,张了张口,干涩的喉咙艰难发出一声“前……辈……”。
胃袋里不断在反酸,食道溢满了酸苦的液体,偏又有一把刀正中他心口,那些剧毒带有腐蚀性的液体就这样一点一点腐蚀掉他的心脏,渐渐蛀空,一无所有。
程未晚下一瞬就握住了他淌血的那只手。
孟先觉僵滞在原地,刹那间忘记了思考。
程未晚半蹲下身,双手捂住那只还在流血的手,殷红的血顺着程未晚瓷白的手腕流下,洇开在他雪色的长袍之上。
“受伤了怎么也不处理伤口?”声音温柔,这让孟先觉难以抗拒。
孟先觉难以思考,他费力地低头去看程未晚,却不知为何,眼前出现了些水汽,导致他看程未晚的时候,都看不清他的模样。
程未晚仰头,清澈透亮的眼睛像是一颗珍贵的红宝石,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平静,根本看不出来他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煎熬,他神色陌生,说出的话声调也没有半分起伏。
“孟先觉,我走了,保重。”
孟先觉头脑之中回荡着嗡嗡的响声,骤然,砰的炸裂。
他此刻清楚明白。
程未晚要离开他了。
再也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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