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时,灵船之内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那种许久未曾出现过的恐惧重新攀上程未晚的心头,黑夜是厉鬼盘旋的领地,是恶魔蛰伏的洞穴,向前走一步,就会跌进令人粉身碎骨的悬崖。
程未晚寸步难行,他勉强地吞咽着口水,心中的不安一点一点地扩大,他颤抖地抬起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掐了个诀,企图照亮这片黑暗,可是——
一个茶壶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程未晚额头落下一滴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掐诀——
一个苹果出现在他手中。
再掐诀,狼牙棒,再掐诀,一件里衣,再掐诀,一朵小牵牛花……
程未晚屡次失败,手脚冰凉,这让他陷入极度的恐慌之中,他明明平时把照明的咒诀记得滚瓜烂熟,他急促地呼吸着,他竭力回忆咒诀,却悲哀地发现,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大脑一片空白……
四周的墙壁仿佛都在向高处延伸,迅速生长,成为一个无法逃离,无法摆脱的牢笼,他将终生被囚困在这座黑色的牢/狱之中,永不见天日。
这是他一生都难以摆脱的噩梦。
忽然,程未晚感觉到身后有一个东西赶来,牢牢地抓住他,程未晚濒临崩溃,另一只手完全凭借本能向身后肘击,对方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的招数,掌心滚烫,程未晚被这团火一样的东西牢牢制住,那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与黑暗一同,紧紧地缚住了他。
他只觉自己要溺死在这一片黑暗的海里,他痛苦地张着嘴,只觉难以呼吸。
“晚晚,吸气……”
身后的声音低沉而不容人置疑,带着令人安心的奇异力量,程未晚下意识照做,那种快要勒死他的窒息感消失,他眼角浸出些痛苦的眼泪,不知所措。
“呼气……”那道声音变得柔和许多,夹杂着几分无奈和纵容。
就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程未晚被人指挥着,一点一点地找回最初的本能。
孟先觉站在程未晚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半拥着他,怀中的人脆弱易碎,他要保护好。
程未晚终于恢复了些意识,他感受着身后人的存在,哑着嗓音,轻声问道:“孟先觉?”
孟先觉的手收紧了些,话语之中透露着他的耐心:“我在。”
不知为何,这两个字落下来的时候,程未晚觉得异常安心。
可终究难抵他对黑暗的恐惧带给他的震慑力,他身体小幅度地发着颤,忍住喉间的呕感,有些虚弱地道:“抱歉,我没事,你早些去休息吧。”
孟先觉没有回答程未晚的话,只是用单只滚烫温暖的手掌轻轻覆盖在程未晚的眼前,他另一只手轻轻拉住程未晚,嗓音温柔至极:“晚晚,跟我来。”
程未晚六神无主,这个时候便也不再去在乎一个称呼了。
程未晚对黑暗的恐惧来源于年幼时期的阴影,那是对黑暗和孤独的恐惧。
但现在有人陪他游走在黑暗之中,手上传来另一个人身体上的热度,程未晚第一次感觉到了“安全”。
他们仿佛在黑暗之中走了许久,久到程未晚怀疑他们都走到了灵船外面,孟先觉低沉好听的声音终于在他耳畔响起:“到了,先别动……”
程未晚听话地没有动。
孟先觉微微俯身,附在程未晚的耳边,轻声倒数:“三、二、一……”
“晚晚,睁眼。”
孟先觉的手移开,程未晚在这一瞬间将眼睛睁开。
那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景色。
他所曾以为的黑夜,漆黑不见五指,那是一种无端就能让人生出恐惧的黑,吸纳一切光芒的存在。
但此时他眼前所见的夜空,星屑漫天,碎星明亮,银紫的星带横亘在天空之上,盘绕住了皎洁的银月盘。
程未晚微愣,他轻颤着抬起手,挡在眼睛前面,去抓那个玉盘。
孟先觉始终偏着头,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就连程未晚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此时置身在黑暗之中,注意力全在那星空之上,他已经暂时遗忘了黑暗的可怕之处。
孟先觉轻轻向前探头:“晚晚,喜欢吗。”
程未晚的确从未见过此般景色,现世的污染严重,已经被工业化生产出的空气遮挡的看不真切星和月了。
但程未晚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承认未免显得有些没见识,便逞强道:“一般般吧。”
孟先觉哑然失笑,笑完,又忽然正色:“晚晚,这是黑夜独有的。”
程未晚抬起头看他。
“惧怕黑暗没有必要,也不该逃避,晚晚,……我此时的使命就是引你接受黑暗,习惯孤独,你现在允许我,带你克服恐惧吗……”
程未晚感受到那个始终拉着自己手的手掌在话音落下的时候紧张地缩紧了一瞬。
他仰头去看,赤红的瞳孔里落满星光。
嘴角有一瞬的勾起。
他现在觉得,置身于黑暗之中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
“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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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走了两天两夜,途中虽没遇到过大规模的鬼尸爆发,但每次他们遇袭的时候,那些鬼尸似乎都有了些“为人”时的意识。
比如遇到刀和剑知道躲,比如有时能分辨出是有人在故意引诱他们的听觉,还是真的有人在走动,这点变化虽微不足道,但对欲要剿灭的鬼尸的人来讲,已经是雪上加霜了。
不过幸好,他们的变化并未对结果产生很大的影响,孟先觉和程未晚两人只要手里有灵铳,那他们就是压倒性的优势。
一路奔波,终在第三天破晓之时,到达了常央山的山脚。
他们刚落地之时,孟先觉猛然停住脚,眸光冷了些:“不对。”
常央山大门之后,缓缓走出一个人。
那人银白衣袍纤尘不染,傲立如青松,他黑发飘扬,手中的剑锋芒毕露。
孟先觉全神贯注,所有的弦都拉紧了。
“师尊。”
玄微轻笑:“来了啊,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