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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有一些心虚:“你想怎么办?”
不待陈同说话,他又道:“如果你不想和他说那就不说,金毛不会到处乱传的。”
陈同沉默一下,拱在苏青怀里轻声“哦”了一下,就把这话题带过了。
苏青心里既有一点怅然若失,又觉得陈同这样也没有错。
陈同蹭他的心口像是要把他填满,苏青低头去找他的嘴唇,少年温淡又不愿分开的吻。
陈同有些困倦了,声音模糊带着接吻的余韵:“哥,每次和你一起睡觉就觉得好舒服。”
“是么。”
“嗯,我喜欢你在我身边的感觉,还喜欢你抱我,感觉特别有安全感。”
苏青揉着他的耳朵助眠:“睡吧,到点了我叫你。”
陈同往他怀里挤,明明早就已经不能靠得再近,陈同含糊着靠在苏青揉捏他耳朵的手心里:“捏耳朵好舒服。”
苏青摸摸他后脑勺,陈同抬眼笑了下:“摸脑袋也好舒服。”
苏青亲了他的嘴唇好叫他别那么多的话,一个吻还没结束,陈同就睡着了。
凌晨,冬天很冷,火车站里人却不少,大包小包的,临近春节,各条铁路路线上的人流压力都在慢慢增加。
他们没有买到卧铺票,座位票也只抢到了三张,还有一张是站票。
刘玫兰原本执意要站着,可火车上的人越来越多,车厢里越来越挤,行李架上的箱包提袋一层叠起一层,闹哄哄的车厢里前脚跟贴着后脚跟,没有她继续执拗下去的落脚之地。
他们的座位也没有在一起,各自落座,陈同站在刘玫兰身边安慰她愈渐慌张和崩溃的情绪,直到后半夜苏青实在舍不得,好说歹说才换他去座位上休息。
车厢里烟味散不出去,列车员来说过乘客好几次,过道上挤着人,零食车艰难地走动过一次就放弃再来,暖气熏混了味道。
车上的人太多,他们没有换到卧铺票,苏青站在陈同身边,一站就到了天亮。
下车时候陈同看向苏青的眼神都带着心疼,只是碍于金毛和刘玫兰在,说不出口。
而刘玫兰为锅盖担心了一宿,又是想到传销又是想到什么电击和体罚,魂都要被自己吓没了,加之一夜未睡,脸色也愈发苍白。
锅盖爷爷奶奶和他爸住在一起,职工宿舍楼上一户就是他姑姑家,典型又传统的家族式群居。
“郭孝!快开门!”刘玫兰蹬上四楼就“嗙嗙”拍上了他家的门,这会儿她都急死了,就想第一时间看到儿子。
陈同金毛站在她身后,旁边苏青在翻市地图。
门里传来骂骂赖赖的声音听不真切。
刘玫兰大骂道:“你他娘的快开门!还我儿子!”
他们面前的门还没开,楼上先下来了个中年女人。
女人十分意外,随后发出尖酸刻薄的声音:“我就听着声音像,怎么是你,大早上的吠什么东西,听着就烦。”
她眼睛往旁边一瞟,看见三个少年人有些奇怪:“怎么的你还想带着人来砸我家的门啊泼妇?”
刘玫兰朝她一呸:“你家算个什么东西狗杂种,你以为我愿意来鸡窝里找你吗,我儿子呢!”
“骂谁呢你!”
刘玫兰懒得理她,转身拍门:“郭孝!快把我儿子还回来,我和你没完!”
门里打开了露出的却是张老太婆的凶脸,吱哇着一堆方言就和刘玫兰吵起来。
老式的职工宿舍隔音效果特别差,楼道又窄小,吵架时候楼层里都带着回音,嗡嗡地闹得人脑瓜子疼。
老婆子背后挤着畏畏缩缩的中年男人,只缩着头催刘玫兰:“你怎么来了!我能把儿子怎么样?他好好的在学校里上课呢,你闹什么,过几天他不就回去了吗!你快走吧——”
刘玫兰吵红了眼眶:“我闹?你说说看,儿子在什么学校上课,上的什么课?他和我说他在学英语,我这个不着调的人都知道他英语成绩好着呢!”
刘玫兰:“你遇到事情就说我吵说我闹!你呢!你不吵你不闹,你也半点道理不讲,只知道愚孝!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和你妈凑一块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说我闹!那我问你,昨天儿子和我打电话的时候他都求救了你知不知道!他去上学你又关心过他几回!”
郭孝闻言也慌张起来:“什么求救!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让他去学习……”
刘玫兰气得快失去理智要上手挠他的脸险些打起来,被陈同拉住了,吵闹里要锅盖他爸给出学校地址去接锅盖,可他家人就是东拉西扯地不给。
旁边老太婆喊着:“我儿子听我教育天经地义!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看看你教出来的郭凯,一点男孩的样子都没有,整天都娇里娇气的,跟小姑娘一样,能成什么事!”
不等刘玫兰说话,二楼又下来一个青年男人,趿拉着拖鞋,顶着两个黑眼圈,瘦竹竿似的身材,脑袋像支楞不住一样向前伸着,满脸虚浮,管之前的中年女人叫了声妈,是锅盖的那位表哥。
他搔了搔头发,一副睁不开眼睛的样子:“这是在干什么?吵死了,让不让人睡觉了?”
那中年女人和老太婆便都开始疼儿子疼外孙地哄他:“你下来做什么,你休息就是了,这里不用你管。”
锅盖他表哥看了看刘玫兰:“这不是小娘炮他妈吗?你来找郭凯的?”
刘玫兰:“你说谁小娘炮呢!”
“你说我说的是谁呢,不就你儿子呗,整天娘们唧唧的,说不定他还喜欢男人呢,恶心死了,是病就得治。我们把他送去训练基地那是帮他,跟着教官学学,教他们怎么做个男人,你不谢我家也就算了,在这骂什么呢,吵得要死。”
他兀自说完,和老太婆打了声招呼,拉着他妈上楼去了。
刘玫兰哪受得了这种侮辱,眼眶通红地看着锅盖他爸:“这就是你家人的看法?他们侮辱你儿子你也觉得没事是吧?你这是个当爹的人的心态?还是说你也是这么想我们儿子的?”
“我……我没有……”锅盖他爸瑟缩了一下,又道,“他、他那样的习惯的确不好……”
刘玫兰抹了抹眼泪,陈同给她递去了纸。
陈同是见过锅盖他爸的,他看了看那个唯唯诺诺的男人,最后什么也没说。
旁边苏青拉住刘玫兰他们,小声说:“找到了。”
金毛连忙靠过去看地图上的位置。
那边锅盖他爸很敏感地问:“你们找什么,找到什么了?”
“找儿子!”刘玫兰瞪着他,又看向苏青手里的手机,“这是什么地方……环城西路423号。”
锅盖他爸的脸顿时白了,刘玫兰看着那个地址也是脸色不好:“这不是一个化工厂吗?”
她抬头看向锅盖他爸,明白这地方是没错了,可她心里发凉比冬天还冷,牙根都在打颤:“你可真舍得!”
刘玫兰冲上前去推开老太婆给了男人一巴掌:“我儿子出了什么事,我和你家同归于尽!”
陈同拉住刘玫兰,把人拽下了楼,刘玫兰蹲在路边哭了一会儿。
陈同心里也不好受,苏青从他背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背,落下去的时候轻轻滑过他的手。
“阿姨,我们走吧,去接郭凯,”陈同扶起刘玫兰,“刚刚郭凯的表哥说‘把他送到训练营’,这就肯定不是补习班,估计是什么男子训练营一类,我们还是越早把郭凯接走越好。”
刘玫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他们打车去到了城郊,锅盖昨天晚上在电话里透露的那几个字母的消息——
“s-u-b,f-a-c,423”,“suburb,factory,423”,“城郊、工厂、423”,其中423号是门牌号码。
城市很大,有很多个423号,以其和市中心之间的距离为搜索方向,从外而内逐一排查,火车上信号不好,苏青断断续续查了一路,最后确定了这一家废弃化工厂。
从锅盖他爸当时的反应来看,这个地址是没有问题的。
这座工厂占地面积挺大,大门关着,门里拴着两条大黑狗,见人就狂叫,凶得要命,也没个看门的人。
刘玫兰朝里叫了好几声找人开门,没有人回应。
冬天城郊这边风很大,像刀子似的刮脸,吹得刘玫兰脸色发白。
陈同拉住她:“阿姨,别喊了,天知道他们里面有多少人,就算喊出来了我们也不是把锅盖送进去的人,他们估计不会认。”
四个人转到一边转角抗风的角落里,刘玫兰眼睛鼻子都是冻红的:“那、那怎么办啊?”
陈同琢磨了会儿,道:“我们还是先报警吧。先报警,然后你在这边等警察来。”
他看了看废旧工厂围墙的高度,两米多高,陈同搓了搓手:“我翻进去,去找郭凯。”
刘玫兰赶忙拉住他:“那怎么行!你不要胡来!”
“没事,”陈同蹲下去紧了紧鞋带,“我们不都分析好了吗,郭凯昨天给我们电话的时候才扣了sos,这里的人既然敢让他打电话,就不是什么吸毒传销,郭凯他爸也不会真的把他搞垮了,估计就是个什么男子训练营。郭凯既然在这里,这里就不会只有他一个学生,肯定还有别人。我翻进去找他,浑水摸鱼不会让人发现的。”
刘玫兰咬着嘴唇还是不肯,陈同说:“反正都要报警了,不会有事的,我就进去先确定一下他的情况,到时候给你们电话。”
他这样说,刘玫兰才松动了点,郭凯的安危牵动她心肠,多一秒她也等不了。
陈同说:“我刚刚在那边看见了棵树,我从树上爬过去,这墙还挺高。”
苏青拽住他,一声不吭的。
陈同被他拽得一愣,然后就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我不会有事的。”
苏青掐着他的腕子不放,金毛几乎是和他同时开口说:“我和你一起进去。”
“哎,我说,别耽误时间,”陈同指着他俩,“你们两个,一个长得这么好看,另一个高得像座山似的,你们怎么进去,进去给人当活靶子啊?”
“我真不会有事,”陈同看了看苏青,“我把电话开着,和你通着电话,万一有事了你们也能及时去救我,这样行不行?”
金毛:“可是你一个人……”
苏青面色难看地拉住金毛,对陈同说:“先打电话报警,警察答应来你再进去。”
陈同:“行。”
刘玫兰还是第一次给警察打电话,拨110的时候手都在抖,说话也说不太清楚,后来转到苏青手里才讲明白,接线员倒是非常有耐心,记录下情况之后就说他们会马上出警,要他们原地等候。
刘玫兰心里又松动了,拉着陈同说要不然原地等候也行,可等了十几分钟警察也没到,她又有些坐不住。
陈同更是记挂锅盖的安危,见状心说干脆算了,拍了拍裤子讲:“我进去看看。”
这回刘玫兰没有再拦他,就连苏青也没拦着。
陈同找着外面那颗樟树往上踩了一脚,反身蹬在墙头,手一撑翻了过去。
后边金毛神色不虞地看着苏青,抿着嘴唇没说话,表情倒是能看出一二,显然是觉得陈同这样太冒险,怪苏青不拦着他。
谁知道陈同翻过去没几分钟,苏青便安排金毛说:“你在这里陪着刘阿姨,我去找陈同。”
金毛和刘玫兰惊讶地看着他,苏青:“陈同脾气犟,我跟着他过去,好歹有个照应。”
他比陈同高,都不用在树上借那一脚就蹬上去了,蹲在墙头上叫金毛:“你把那个拿给我。”
金毛顺着他视线一看,墙边有条生锈的撬棍,一指粗一臂长,苏青招招手:“递给我。”
金毛抽了张纸把撬棍一头包起来往上递给他,没忍住说一声:“注意安全。”
“嗯。”苏青冲他扬了扬下巴,紧接着消失在墙后不见。
这边是工厂的西北角,陈同顺着墙根摸到一栋四层楼的灰色大楼后面,绕过发臭的公共卫生间,往楼外面看了一眼,没有人。
废弃的工厂里生着杂草,杂草在冬天枯萎成烂泥一样的土黄色,窸窸窣窣磨着鞋底。
远处有哨声,听不太清楚。
这栋楼前面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再往前就是厂房,远远看过去应该是上了锁,门都关着。
陈同拿手机开了录制视频,悄悄放在身前调了调焦距,看过远处的确没人之后就想跑过去,还没等他绕过转角,忽然从后背被人捂住嘴巴!
陈同吓了一跳,手肘刚要后怼就听见苏青的一声“嘘——”,陈同的动作都没忍住,肘部被苏青用掌心拦了才没撞在他身上。
不等陈同问他怎么会在这里,苏青捂着他的嘴巴带着他连连后退两步,直接退到了那个小卫生间墙后面。
陈同两眼纳闷,没等多久就听见前面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两人俱是屏息。
趿拉的脚步声踩着雨靴,还有水桶蹭在地面的声音,一个身材肥胖的女人嘴里骂了两句地方话,走到卫生间里接水。
仅仅一墙之隔,水声很大,陈同听得十分清楚,包括洗拖把的声音和那个女人骂了好几句卫生间味道太臭的脏话。
苏青拉了拉陈同的手示意他,趁着那人还在卫生间里他们两个好赶紧离开。
陈同跟在苏青身后,两个人飞快地从卫生间另一边绕出去,跑过灰色大楼,奔到厂房后面的大树底下。
陈同这才缓过来,攥着苏青的手压低了声音:“你进来做什么!”
苏青温文和煦的声音也压低着:“你进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陈同瞪了他一眼,忍住了气头,只说,“你吓死我了!”
陈同心有余悸,然后就看见了他手里的撬棍,绷紧了心跳又看了苏青一眼。
苏青直白说:“不放心你。”
陈同问他:“你刚刚怎么知道有人会来的?”
“看到的,”苏青低声说,“那栋楼背后有玻璃窗能看到楼梯转角,看到有个打扫阿姨走下来。你差点就暴露了。”
“打扫阿姨……”陈同从厂房旁边探头看过去,正好看见那个胖阿姨拎着水桶和拖把往灰色大楼楼上走。
陈同捏紧了手里的手机:“你说那栋楼是什么地方才会要打扫?”
“看起来像是职工宿舍……如果有人打扫的话,环境很差,估计是学员住的地方……”苏青看了看那栋四层楼,“你要去看看吗?里面貌似没有人。”
陈同抬手先拍了张照片,然后收起手机点了点头。
楼里那个做清洁卫生的阿姨还没出来,他们蹲在这边等着,苏青问他:“你进来是不是要录证据的?”
陈同偏头看了他一眼,又点了点头。
清洁阿姨还没出来,他们先绕到厂房另一头看了看。
这边是半拉断墙,外面的联排小楼后边冒出饭食的热雾,看起来像是食堂背面,还能听见有人走动的和说话的声音。
他们贴在墙根,听见有个男人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说:“刚刚门口的狗叫得好凶你听见没?”
另一个讲:“那两条疯狗,没人它们也叫。要是那些小孩有这两条狗一样凶,也不至于送到我们这里来。”
“哼,现在的人有点钱就让这些小孩享福了,一个二个跟没几把的小妞一样软趴趴的,一点用都没有,马步也蹲不住,拳也打不好,有个屌用。”
他们听见那人抖落裤裆的声音,皮带扣甩了甩:“尿完了,盯他们跑步去,跑个步也跑不动,耽误人吃午饭。”
另一个笑:“那不是反正你能抽吗?跑不动的赶两鞭子,是头骡子都能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