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是个大日子,除了宫中家宴外,皇帝一早还要上朝,让百官朝贺一番,或许还要接受外国使臣的朝贺,并与百官同乐——也就是说,在万寿节当天晚上,皇帝要参加的,不只是后宫的小家宴,还要在朝堂上大开宴席,让有权有势的官员们,也进宫领宴。
虽然皇帝未必会在后宫的小家宴上驻足多久,今年太后也不在宫中,但是既然皇后在,那么皇帝无论如何都会在后宫的小宴上露脸。只要皇帝会来参加,那么就算停留的时间再少,宴会都要往大了去办,丛歆听说今年的万寿节宴席,是宋贵妃几乎不眠不休忙碌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安排好的。她是立誓要让今年的万寿节宴席,压过往年皇后亲自操办的宴席,好好在昭皇帝面前露一回脸。
至于丛歆,她一早就确定今天宴席上是肯定要发生点什么事故的,对于宋贵妃安排好的那些节目兴致缺缺。但是因为好奇今天究竟会发生什么,早上收拾装扮的时候,还勉强说得上有兴致。
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菡星才领着宫女们为丛歆装点得当,隆重、喜庆,又不失未婚公主的活泼。丛歆揽镜自照,不得不说,在插戴了全副头面后,整个人看上去和平时确实有了很大不同——要是那些头面首饰的重量能够忽略不计,就更好了。
好不容易装点好,丛歆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那天在辰澜宫里,宋贵妃只能挺着脖子坐着。她顶着一头不知道重达多少斤的首饰起身,瞬间重心不稳摇晃了一下,若不是菡星及时扶了她一把,险些就要摔倒脸砸地了。
一众npc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好面无表情地一拥而上,将丛歆头上的钗环拆下来不少,这才让丛歆得以顺利迈出东内殿的门槛。
这一次万寿节的后宫小宴,设在了东六宫外的御苑之中,菡星说宋贵妃千挑万选,选中了太液池岸边假山上的依山小筑,和昭皇帝设宴款待群臣的傍水阁,正好隔着一整个太液池。
宴席虽然在晚上开始,但是万寿节是大日子,举国同欢,后宫之中的上上下下也不敢偷懒。自皇后起,一大早就到了御苑之内,虽说是皇帝自己的生日,但是宫妃们在这一日也能稍许休息,玩些平日里不方便玩的游戏。例如打马球、踢毽子等。就算不喜好这些,也不好在自己的居处睡大觉,进御苑里同皇后、妃子们游园赏花、饮茶听曲,也是很好的选择。
丛歆是在用过午饭后,才在菡星的引领下,随着大流去了御苑。御苑虽大,但是大部分地方都不对后宫之中的女人们开放,妃嫔、宫女们能够自由赏玩的,不过一小块花园,以及一个小小的马球场。对于常年被宫规要求贞静淑婉的宫妃们来说,这自然是难得的放松,但是在丛歆这儿,可就有些不够看了:这马球场,还没有以前上学时学校的操场面积大。
“远曦来了——怎么,对打马球不感兴趣了?我记得去年,你可是吵着闹着,一定要下场的!”
丛歆正兴致缺缺地准备去别处逛逛,一回身,就看见宋贵妃和王皇后并肩,身后跟着不少貌美如花的妃嫔宫娥,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秦昭仪自然也在这群美人之中,或许是因为抚养了太子,她的站位还颇为靠前,就站在皇后身后。只是太子卓匀晟却不在这群人之中,想来,必定是跟在昭皇帝身边,提前去前朝长见识去了。
这次的万寿节,御苑中以太液池为界,太液池以北的区域都是由宋贵妃主持布置的。或许是因为这样,这一次,她表现得倒是比皇后更像一个女主人,一走进马球场就抢着开口招呼丛歆。
丛歆下意识地去看王皇后脸上的神色,不想王皇后倒是没有露出半点不满,在这样的场合,和宋贵妃相处得和乐融融,甚至轻笑着随声附和,“可不是,我记得去年远曦一进马球场就吵着要骑马打球,她又不会——最后,还是皇上连吓带唬,才打消了她的念头。今年倒像是转了性似的。”
“姐姐记得可比我清楚多了。”宋贵妃脸上露出浮夸的笑意,“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也就是姐姐,才能样样都记住了。”
“我也记不住,还不是时常要你帮衬、提醒……”
这边一幅妻妾和睦的大戏,丛歆看着只觉得两个人都是笑里藏刀。王皇后的手时不时就虚搭在小腹上,和宋贵妃之间的距离,也始终隔着一小段。宋贵妃显然也知道皇后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她的视线总是若有似无地落到王皇后的肚子上,又很快挪开。
丛歆看了一会儿就觉得不耐烦了,只盼着什么人能过来解救她一下。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从远处跑了过来,看了丛歆一眼,就跪在了王皇后面前,“皇后娘娘,皇上让奴才领着公主殿下过去,说是桑国的使臣奉上一张诗笺,里面有几句诗句残缺不全,怕是只有公主殿下能够补填完整。”
丛歆在心里暗道一声“来了”,那天去建安宫的时候,秦梦妤已经提前向她透露过了会有这么一件事,随即她就接到了一个支线任务。只是这张诗笺她一直没有见到,根本不知道自己需要填写什么。这些天在晨曦殿,她也稍微做了一点准备,在脑海中复习了不少自己上学时背诵过的诗文。只是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这个任务,她也还不能笃定。
“既然是皇上要请远曦妹妹过去,我们这些当嫂子的,自然不好强留人了。”
王皇后松了口,丛歆总算获得了暂时的解脱,她跟在小太监身后,走出太液池以背的女眷活动范围,上了一顶小湘竹软轿,围着太液池绕了半圈,也将太液池四周的景色尽收眼中。
“这群人在河上,在做什么呀?”丛歆指着正坐在船上,在太液池中放置什么的侍卫们问。
“是贵妃娘娘吩咐安排的,在河上安置了不少莲花灯,等到晚上开宴的时候,燃起无数彩灯,再配上歌舞,听着就觉得很热闹呢。”小太监道。
丛歆默默记下这些信息,又故意问:“怎么不提前布置?今天都要开宴了,若是布置不完,可该如何是好?”
小太监带着谄媚地轻笑几声,自然是不敢直说公主说得不对的,“自然是该提前布置,只是,夏日雨水最盛。”他战战兢兢地转折,不惹人讨厌,“虽然这两日都没有下雨,但是若是当真下了雨,那些布置可就白费了。”
“这些莲花怕雨水?”
“都是纸莲花呢,纸在油里浸过,放在池子里不怕,但是若是雨水大的时候,也是禁不住的。”他又指了指两侧的树木花草,“还有这些,都是御花园的人今天早上才陆续搬过来的,大部分花草都珍贵、娇气,平日只能养在暖棚里,禁不得风吹雨打。”
小太监的话说得越发流畅,“还有,殿下您看树上这些彩绢和纱堆的假花,都是针线房的人熬夜做出来的,现在还没能布置完。等到晚上,这林子里才美得壮观呢!”
丛歆看着小太监露出一脸深望,忍不住轻笑,“还没到晚上呢,你就知道一定美得壮观了?”
“那是!”小太监拍着胸脯,“我平日里就在傍水阁当差,这御苑内的装饰,都是尝试着布置过好几次的了,大家伙儿都是提前见识过的!”
丛歆神色一动,“你在傍水阁当差?怎的就过来传话了?”
小太监自豪地拍了下胸口,“是秦大姑姑正在傍水阁里面看着人布置,忽然皇上身边的人过来和秦大姑姑说了几句话,秦大姑姑就找人来寻殿下——刚好我就在旁边,就挑了我!”
“你很想要被挑中呀?”丛歆故作天真地问。
“那当然!”小太监一脸的理所应当,“秦大姑姑是和皇上一道长大的,打小就在御苑里玩耍,和我们也是老相识了——虽然大姑姑不见得认识我们这些当差的,但是我们看见秦大姑姑也觉得亲切。”他朝四周看了一眼,神神秘秘地靠近了软轿的窗口,“早些年殿下怕是也知道,宫中上下,谁不以为秦大姑姑肯定会嫁给皇上?就算不是皇后,也必定能捞着个贵妃当当。谁想到……”
小太监一边说,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那满脸的遗憾,好似没当上皇后和贵妃的是他似的。
“所以,”丛歆轻蹙起眉头,“你们都觉得秦梦妤……姐姐,肯定会嫁给我皇兄?那太子……”
“哎。”小太监叹了口气,“若是秦大姑姑真的嫁给皇上,恐怕孩子也该有太子这个年纪了吧?可惜,自己没这个福气,被族妹抢了先。可是我听说皇上对秦昭仪也就这么回事儿,没看生了太子也没给升位分,份例也不多。若是秦大姑姑……”他踟蹰了一下,才下了结论,“怎么一个妃位是跑不了的,其实,我们都觉得,哪天秦大姑姑封妃,由她来抚养太子也是极好的。”
是啊,丛歆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若是秦梦妤封妃,她抚养太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就算名义上不是亲生母子又如何?血脉的联系是斩不断的,大不了牺牲掉秦梦婉,那母子两个就是相互之间最大的底气和依靠,等到那时,就算皇后真的也生了个儿子……
只是,前朝和后宫的那些人,真的容得下这样吗?
一路闲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傍水阁的范围之内,软轿被直接抬进了傍水阁的后院。丛歆从轿子里下来的时候,还满脑子都是刚刚从小太监那边打听到的讯息,但是一看到迎出来的秦梦妤,就顿时将这些事暂时抛到了脑后。
小太监提供的这些讯息,说不重要也重要,说重要……却也就是些边角料,可以从中猜测、推理出某些人的动机,却不能作为决定性证据。
比起未知的主线任务来,某个已接的支线任务可是近在眼前的,当然要先竭尽全力想办法完成这个任务了。
“公主殿下。”今天的秦梦妤,也是一身盛装华服,丛歆虽然没什么印象,却也能猜到,她身上穿的应该是宫中最高尚宫的大礼服,其繁复华贵的程度,并不比宫中内命妇们的礼服差。而且,如果说皇后是倾国倾城的牡丹,贵妃是娇艳凌人的玫瑰,那么秦梦妤,就好似一朵富贵丛中娇养起来的芍药花;比起皇后的端庄,贵妃的娇艳,秦梦妤身上更多了一份从容气度,仿佛这一切的富贵与地位,并非皇家赐予,而是天生就该属于她一般。
秦梦妤五官端庄秀丽,但是在皇后或是贵妃面前,也没有以美压人的资格,最多只说得上是平分秋色,甚至就连她的族妹秦梦婉,单论姿色都略胜于她。她能赢得昭皇帝的独宠,大多还是依靠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少年时朦胧的爱恋,以及……
丛歆细细观察着秦梦妤,对她在傍水阁中的自如尤为留心。她知道,秦梦妤是真的把皇宫当成了家——打小进宫,同昭皇帝一同长大,皇宫确实就是她的家。比起皇后、贵妃,她日常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的,恐怕就是这一份平静度日的朴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