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说好了。”
放下手机,孟匀易坐到了田羽的工位上按下电脑开机键,当他目光望着显视屏的那一刹那,眼前突然莫名其妙映射出妻子杜亚菊早晨看自己时怒目可杀的样子,那道凶光再次令他冷不丁地颤栗。本能意识,他一下子会想到手机上似乎留着隐患,于是连忙站起来俯身从自己办公桌上取过手机,翻阅起通话记录,把昨晚和刚才,自己与田羽间的通话记录全给删了。
“我的邓军啊!就为了要多挣两、三百元奖金,死得这么惨,值得吗?你让我们孤儿寡母的以后怎么活下去啊!”
死者邓军,出来打工之前,出生生活在四川偏远贫困山区,夫妻两近亲结婚,生出的一男一女,一个痴呆、一个癫痫,他的老婆早已哭成泪人,昏厥醒来,仍然悲痛欲绝。她身边一左一右的儿女,一个傻楞着四处张望,一个精神恍惚双目无神。
工伤、死亡事故的善后处理是件很耗精力的事,各善后小组与家属间的接触中,既要考虑人文、情感、情绪因素,同时又需要很没人性地暗中较劲,斗智斗勇,甚至还要充分考虑对各种可能突发的言语上的吵闹威胁和行为上的打砸上访等等因素的防患、控制。用雷志森的话来说,事故已经发生,我们现在所能做的首先是痛定思痛,举一反三,防患未然。其次,更重要的是尽快确定落实对死伤家属的赔偿抚恤金额和生活精神方面的安顿、安慰,千万不能让事件发酵、升级,产生不良的社会影响。
孟匀易连续几天疲于与死亡者家属的纠缠谈判,就连晚上也不得抽身。他和严振所负责接待的这一组家属,算是三个组当中最难对付的。家属中领头讲话的是死者的一个堂侄,自称在当地是乡镇普通干部,刚接触时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式,住在替他们精心安排条件不错的宾馆内,根本不谈赔偿,坚持提出要见当地安监部门,需要先跟政府对话。几个回合后,出于无奈,孟匀易和严振便隐退到背后,让旧饲料厂的颜野出面与他周旋。
颜野,形象五大三粗,急暴性子,他以前是旧饲料厂的采购员,长期走南闯北,三教九流的人见过不少。
颜野一上场,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这位死者堂侄说:“你的要求一定会满足,为了方便,给你们先换个住的地方。”
这家伙,住宿地一换,就从市区的准三星转到偏远小镇上旧饲料厂的厂区内,好饭好菜,也突然变成了比一般员工餐好不到多少的简易接待餐。环境和条件的落差,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接待者如此安排的用意。这一变化可不打紧,死者的堂侄发了一通火后感觉没用,也就不再闹,而是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一人,溜出了厂区。
这一失踪让大家开始紧张,好在颜野是个本镇通,他家房子就在镇上唯一的公共汽车站的对面,死者堂侄特征也比较好辨认,瘦黑身材,手提旧款公文包。所以,没费多大周折,便将他找了回来。
“打死我们也不可能住在这么简陋肮脏的地方!再闹出人命来,我看你们更难收拾!想跟我们谈最起码也得换个像样的住处。”
看得出,家属们有开始回归到解决问题的意图了。大家就商量把住的地方安排在镇上侨联旅社的一个楼层,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全程陪同,边谈判边安排后事。
此间,孟匀易回了一趟家,匆忙洗下澡,从里到外把衣裤换了个遍,又匆匆离开了。这几天,每天晚上饭后的固定时间,他都会拨通田羽家的电话,只有那一刻,是他心灵上最愉快的释放。这阵子,田羽也一样,上班时间就像突然间丢失了一本每天必读的书籍,惘然若失,除了必须的工作交流,变的少言寡语。以前曾失落于即将下班,最近却期待着下班时间快点到来,晚饭后她都会关注着客厅那部电话座机,电话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她的心情立刻变得敞亮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