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总是希望他能把他的所有告诉她,给她展示他真正的生活,真走到了这一步她却接受不了,自卑到连一块牛排都接受不了。
……
牛排,她可以装作吃过,公交车,她可以装作家里也有私车,外面的世界,她也可以装作略知一二,她不懂,但至少可以在他面前笑着不语,既不表露自己的见识也不承认自己的见识,就这么揣着自尊心依旧挺直腰背坐在他面前。
可叶絮没办法忍受那个钱字就这么活生生的摆在她和他的面前。
这是唯一一件叶絮多年都释怀不了的事情,她的卑微她认了,她的那些小谎言她也认了,可他唯独不能那样想她,她不认这件事。
学校每年都会有公益捐款,班主任提前一天做了通知,语重心长的说不要攀比捐款,每个人家庭情况不一样,也不用一毛不拔,我想一毛钱你们总归拿的出来吧?要学会献爱心。
捐款攀比的风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而叶絮记得她初中的时候就有了,起初大家都是捐一块钱的平民,直到后面学校开早会开始表扬捐款五元以上的同学会,数目就逐渐大了起来,有同学为了得到老师的一次点名表扬会故意多捐钱,要的只是一个表扬而已。
高中和初中也到底不一样,也许是成大的代价,在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底价,每人不愿意多捐,但也不会很少,多数都是五块十块,一顿饭钱,意思意思,好像没人在意那种表扬了。
班主任通知完这件事,叶絮在底下发消息给梁嘉泓,问他捐多少?
梁嘉泓说:随便捐点吧,看身边有多少零钱。
叶絮回了个嗯。
隔了会,梁嘉泓说:上次放你的硬币还在吗,要不就把那些硬币捐了吧。
叶絮自然没忘,他的东西她怎么会忘,她至今还觉得能帮他收一堆硬币保管着真好,说的通俗点,她好像他的管家婆一样,她喜欢这种感觉。
叶絮对他要捐硬币的事儿没多大想法,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他的作风,无所谓,正好,随意,他一直都是这样。
第二天早上叶絮洗漱完,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粉色的眼镜盒,自从她把硬币放进去后她就再也没动过,即使这是梁嘉泓的东西,但她也还没变态到每天对着一堆硬币回忆想念。
她把硬币都倒进了书包前面的小夹层里。
进教室时里头人依旧很少,叶絮仔仔细细的把硬币从书包里拿出来,角落都抠了个遍,生怕漏了一个,她捧着它们整整齐齐的给叠在梁嘉泓的课桌里。
他们的位置两个星期换一次,这个星期,梁嘉泓坐到了窗边,也就是李齐的后面。
李齐靠着墙,调侃她,“你蹲下面干什么呢?做贼呢?”
叶絮是半蹲在那叠硬币的,她探出点脑袋,朝李齐瞪眼,“你瞎说什么呢。”
李齐抬眼,瞧了眼叶絮身后,装模作样的说:“哦,嘉泓你来了啊。”
叶絮一紧张,想回头看,却不料没控制住脚力,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李齐捧腹大笑,指着她说:“小叶子,你说说你,你这不是做贼心虚吗?”
叶絮爬起来,叠完最后一个硬币,拍拍屁股,气的抄起梁嘉泓桌上的书就去打李齐。
李齐双手挡头,大喊好汉饶命。
叶絮压根就没把捐款这事当回事,只是事情总是比较曲折。
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叶絮收到梁嘉泓的消息,她看到那行字的时候手指骨隐隐发冷,愣在那里好半天,先是一阵不可思议的平静,随后席卷而来的是侮辱的感觉,她控制不住的发抖起来,因为气愤,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他说:硬币好像少了点。
叶絮的气无处可撒,她几乎可以想象他的语气,可能他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可能他真的只是觉得比较少,她知道他那样的人不会说那种意思的话。
她都知道的,可是还是忍不住的那样揣摩他,是不是他在怀疑她拿了?是不是他也有那样想过她?
叶絮颤栗着手,回复道:放进盒子里以后我就没动过了,真的少了吗?
梁嘉泓:没事,只是几个硬币而已。
叶絮咽了烟喉咙,不知不觉眼眶红了,她忍着,和他说:可能在漏在抽屉里了吧,我回去再找找。
在这段感情里她从未在他那里感受到过轻视,所有自轻自贱都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唯独这一次,她没法控制的去想,想他是不是觉得她是个图他钱的人?是不是她和他外面见识的那些女人没什么两样?是不是他觉得她很厚脸皮?
那一天叶絮情绪不是很好,但她也装惯了,放学后依旧能不动声色的和他说说笑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没办法直截了当的问他,问他说你觉得我拿了是吗?你怀疑我是吗?
因为一问,就要涉及到最根本的原因,为什么他会怀疑,如果是她拿的,她又为什么会拿,叶絮没办法让自己身处那样一个位置,怕难堪的下不来台,这样只会显得她更可怜。
叶絮和他在校门口告别,头一回她这么期盼的可以和他分别,这仿佛是一种解脱,他离开时叶絮终于可以放下那勉强的笑容。
她神色疲倦的回到寝室,坐在书桌前发愣,赵金金很会察言观色,问她怎么了,叶絮摇摇头一言不发。
要去上晚自习的时候叶絮忽然对赵金金说:“黄金,你有十个硬币吗?”
“有啊,怎么了?”
“我拿整钱和你换吧。”
“哦…..行啊。”
叶絮从皮夹里拿出十块的纸钱,她敛了敛眼,又问道:“还有更多的零钱吗?”
“我找找啊。”赵金金随口问道:“你要那么多硬币干什么啊?”
“还钱。”叶絮说完,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荒唐。
赵金金给了叶絮十五个硬币,再多没有了。
次日,叶絮难得去晚了教室,她到的时候梁嘉泓已经坐那了,靠在椅子里玩手机。
叶絮握着这十五个硬币走过去,她放在他桌上,笑着说:“我在抽屉里又找到了点,那盒子漏了。”
她没有停顿,说完就走了。
梁嘉泓望了眼她的背影,视线又落在这堆硬币上,眼眸骤然暗了几分,他面无表情的收下了硬币,一个个放进课桌里,动作很慢,慢到他回忆完了昨天整个对话。
他不用多加思索便猜出了他说错了哪句话。
上课铃响起,叶絮就坐在他斜对角,他们之间隔着一条走道,她坐在第一排外侧,他靠在椅子上,能清晰的看到她整个背影轮廓,她的背绷的很直,看起来并不放松。
他又想起昨晚叶絮不怎么热情的态度,九点半就说困了,要去睡。
其实他说那话并不是在怀疑她,他对她一向没什么迂回的心思,很多东西要么不说要么就直白的说,那种含沙射影的言辞他不会对她说。
他只是真的觉得硬币少了。只是这样而已。
可梁嘉泓也明白,这话如果是别人对他说,他可能也会那样想。这事是他做错了,说那话没过脑子。
可他以为按照叶絮的性格,她会气呼呼和他说她没有拿,相反,她拿了十几个硬币说是漏掉的,如果换做是别人,会认定是她拿了的吧,会觉得她是因为心虚所以补上来了。
她没有争辩没有解释,就想这么粉饰过去。
梁嘉泓望着课桌里的硬币,想着那就这么过去吧。
其实叶絮后来不记得了,梁嘉泓是有就这件事哄过她的,但她只记得他说硬币少了,全然忘记了他哄过她。
他哄人的方式很平淡,表达的意思也十分隐晦,心思不缜密点的人很难领会,叶絮就没领会。
那个周五放学,梁嘉泓带她去了西江,叶絮因为硬币的事情那几天都没睡好,表情也总是很僵硬的样子,她开朗的时候叽叽喳喳像小鸟,沉默的时候像一潭死水,性格很两极化,敏感脆弱又神经大条,对未来充满幻想干劲又时常消沉默然。
是退潮的时候,水杉树林子里,叶絮站在一块石板上,一会上一会下,踩着打发时间,也没什么和他说的。
大概是三个月热恋期到了,能说的都说了,没了那时候的那种想分享的积极感,亦或者是她不表现出一点异样心里就不痛快。
她到底是学不会他的成熟,得像个孩子那样撒泼才会觉得舒坦。
她第九次踩上石板的时候梁嘉泓拢住了她的腰,他站在她面前,仗着石板的高度,他还需微微仰头看她。
叶絮把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借力稳住身体,轻声问道:“怎么了?”
梁嘉泓望着她的眼睛,把她的书包从肩上脱下,挂在了身后的一断枝上,他什么也没说,拥着她的腰肢,吻了上去。
叶絮没有抗拒,顺势闭上了眼,这个吻并不炽烈,平淡的像是在诉说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
梁嘉泓松开她时,凝视着她的眼眸,低声问道:“这两天怎么黑眼圈重了?晚上看你凌晨还在线,还骗我睡了?嗯?”
叶絮是骗他的,还故意做给他看,侧面的告诉他我没有睡。
现在他察觉了,追问了,叶絮倒觉得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沉默了会,说:“有时候会睡不着。”
梁嘉泓笑了起来,低语道:“那我以后大概要被逮捕起来了。”
“什么?”叶絮没听懂。
他说:“家里养了只熊猫。”
叶絮也笑了下,“你才是熊猫……”
梁嘉泓扣着她脑后勺,蜻蜓点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叮嘱道:“别再那么晚睡了,别学我,我们家里有一个人熬夜就够了,赚钱养家的活儿是我的,我们小朋友只需要貌美如花。”
那时候还没博主鼓吹男人的话听听就好,这种甜言蜜语十七八岁的女孩最容易相信,叶絮喜欢听那些好话,可偏偏那天她没有信。
她话里有话的问道:“我以后就摊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你愿意啊?”
“愿意啊。”
“嘁。”叶絮嘴角弯了弯,跳下石板,留他一个背影。
一事无成的她真的有资格待在他身边吗,即使他能接受,她都没法心安理得的待在他身边,她会看不起那样的自己,会厌恶那样的自己,会对他感到更自卑。
可他不会懂,对他来说养一个女人算什么难事。
后来叶絮才明白,原来我养你这句话之所以叫人感动是因为它的基础在于那个人平凡普通却还是愿意倾尽所有爱你。
叶絮不知道,梁嘉泓是真的想养她,让她生活在他身边,给她最好的一切,看着她发光发彩,只是他首先必须先让自己稳定下来,他还没有能力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