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完全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为了盛尔而来。
瑟桉看着盛尔无比决绝的眼神,内心忽然仓惶,不由目光躲闪,身体僵硬。有那么一瞬,他想直接逃跑。
不过他还是停在了这里,默默地收拾了小魔王的餐具,就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缓缓地说:“少爷,我为你撤下餐具,并为您准备热水洗漱。”
将餐具送回厨房的那段路程,瑟桉想通了盛尔为什么会这样对他——或许对他来说,那枚他从未得到的勋章是自己的耻辱。
瑟桉没有养娃的经验,绝对新手,并不能在第一个时刻就了解到男孩焦灼抵抗的情绪。所以崽子向他露出了爪牙。
今日的密西里载歌载舞,而小楼的夜晚总是静谧的。冒着热气的浴室门打开,瑟桉替盛尔洗完澡之后,顺手拿出了一本童话故事书。瑟桉坐在椅子上,把裹着毯子湿溜溜的小魔王放到自己腿上,一边用厚毛巾给他擦头发,一边照着故事书里的故事念:
“在遥远的东方之国有一个街头小混混,叫做阿拉丁。他的叔叔邀请他到一个洞穴里拿一盏神灯。
“这个洞穴里有陷阱,他的这个叔叔其实是来自西方的魔法师,希望阿拉丁能在前面挡住所有陷阱,这样他自己就能顺利地拿到神灯。”
“……”
他的小魔王盛尔更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精致娃娃,头发藏在那张厚毛巾下,看不出任何表情。瑟桉给盛尔擦头发的手顿了顿,某些时候他希望得到一点回音,比方说现在。
他继续念道:“阿拉丁足智多谋,躲过了洞穴里的陷阱,识破了他叔叔的谎言,拿到了神灯,并得到了神灯里一个强大的精灵……”
瑟桉凝视他的后脑勺,声音渐渐停止。
小魔王的休息时间是固定的,擦干头发之后,瑟桉为他整理被铺和枕头,盛尔依旧抱着那本牛皮书坐在一旁看。
瑟桉抖着被子,望了穿着蓝色棉绒小熊睡衣的白色团子一眼,好奇他在看什么。
小魔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背对着瑟桉。
瑟桉收回目光,把床铺好后,默默道:“少爷,您可以休息了。”
盛尔坐在椅子上,把怀里的牛皮书合上,爬下椅子。把牛皮书放在枕头下压着,然后钻进被窝里。
瑟桉提醒他说:“您可以把那本书放在桌子上。”
盛尔一脸戒备。瑟桉讪讪地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
瑟桉把柜子上的蜂蜡蜡烛吹灭,掩上房门,离开了这栋小楼。小楼修缮得大气庄严,走廊上灯火通明。哈伊提着一盏煤油灯,回到了女仆楼。
爱丽死亡的事情没有掀起任何火花,她突然离去,大家就突然遗忘了这个人。来不及伤痛,没必要悲伤。忙碌了一天的女仆们回到自己的住所,叽叽喳喳地分享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你不知道,我今天在厨房里刷了一天的盘子,可把我累坏了。”
——“葛珂一定是妒忌你比她长得好看,我今天在走廊上遇到的达尔阁下的一个养子,他胸前戴着勇士勋章。”
——“那你打听到他叫什么了吗?”
——“没有,我觉得他很像我的梦中情人。对了,哈伊,今天怎么没见到你?”
女仆们在盥洗室里解下自己正式的衣裙,只穿着一条宽大的罩裙,对着水龙头接水,或者洗东西。洗台后的隔间里,她们排着队洗澡。
瑟桉目不斜视,“我在花园。”
——“你快别说了,哈伊去照顾那个谁了。啊?你去了花园。”
——“那个谁不是一直都不能参加纪念日吗?谁会允许一个刚出生就把母亲害死的人参加他母亲的纪念日?”
——“你还敢提他,下一次躺在担架上的人就是你了。”
因为性别的缘故,瑟桉极少在这个时候来盥洗室,只不过今天围裙沾了各种果汁,红的黄的,不洗不行。他抱着盆儿蹲在一边,搓围裙的手顿了顿,“少爷他是今天出生的吗?”
那些女仆一个两个像是见了鬼一样,“谁知道呢?反正夫人是今天死的。”
——“哈伊也不要总是提起他,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给他好脸色的,玩巫术的人又有什么了不起。”
——“嗐,算了别提了,晦气死了。对了哈伊,你那个房间又浸水了,你得去擦一擦地,不然改天就发霉了。”
瑟桉点了点头,抬头朝刚才提醒他的那个女仆道谢,“我会的。”然后离开了盥洗室。
——“你这就走了吗哈伊?你不洗澡吗?”
“我晚点再来。”他把围裙拧干后挂起,这样说道。
——“哈伊一向都是最后才洗澡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能不能借我一点香皂,我的用完了,哈伊最好了。”
他又点了点头,密西里的一切用度都是按人头发放的,女孩子会用得快一些,所以其他女仆们都爱找他借。瑟桉很少用到这些,索性把自己拿到的香皂送给了那个女仆。
纪念日的晚宴到现在还没结束,也只是一部分女仆先行回来休息,还有另外一部分依旧在工作。瑟桉看了看走廊里的刻度钟表,已经第二天了——纪念日过去了。
他现在十分丧气。
滴答滴答,房间漏水。瑟桉翻找出自己当时穿着的那条老旧的裙子。他别无所有,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只有穿着来密西里的那条裙子,还有头上戴着的假发。
瑟桉爬上梯子,坐在高脚床上,把他唯一的一条裙子剪开,勉强用针线缝了一只没有耳朵的布偶熊。
他的针线很蹩脚,小熊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又因为枕头的棉花不太够,还显得扁扁的,一副吃不饱的样子。
这只布偶熊很丑,可以纪念的时间也过了。
凌晨两点,最后一批女仆们也回到了房间里,准备洗漱或者直接换衣服睡觉。哈伊把那只很小的布偶熊塞到自己的衣兜里,偷偷溜了出去。
盛尔居住的那栋小楼就像一座金碧辉煌的坟墓,他是孤清又满是忌讳的继承者,整座宫殿只有他一个人。哈伊轻轻悄悄,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盛尔的房门。
窗帘没有关紧,能看到窗外的弯弯月亮。借着透亮的月光,瑟桉能看到在床上熟睡的崽子。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走到床边把那只丑陋的布偶熊放进盛尔的被子里,然后撩起垂下的长发,吻了吻他的额头,轻轻地说道:“祝你好梦,我的小崽子。”
“还有,生日快乐,盛尔。”
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瑟桉都不在盛尔旁边照顾。葛珂言出必行,把哈伊调到花园里修剪草坪。冬天快到了,他需要给庄园里的灌木丛给予恰当的施肥和防护。
瑟桉极少见到盛尔,即使偶尔见到了也是盛尔周围围着一大群女仆,他在中间安安静静地看戏,或者百无聊赖晒太阳。
不过,他极少见到盛尔,却总能见到修斯。
修斯是个性情中人,也许并不在意门第之分,几次主动地帮助哈伊修剪草坪,还向他温柔表示,“这么美丽的小姐绝对不能干这样的粗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