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喝之后,凌九送了花芜姬回去。她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抬头望他,“九郎不进来坐坐吗?”
落日后的夜风有些急,凌九看见她斗篷边上的滚毛被吹得东倒西歪,斗篷帽子两边露出来的碎发也被吹得飘了出来,唯有那双杏眸还是直直地望着自己。
“不坐了,我要回去了。”凌九道。
花芜姬咬着唇,她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打了下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意思。
凌九眨了眨眼睛,善解人意地耿直发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花芜姬被他一问,愈加不好意思了。她双手交握在小腹前,十指扭捏地绞在一起,脸上也浮现出了淡淡的红晕,半晌,她小声地开口,“妾身一个女儿家,却在婚前就急着买婚房,九郎会不会觉得妾身不知廉耻……”
“怎么会,”凌九摇头,“你很好,提前布置好了,以后就不必那么匆忙。”他很欣赏花芜姬这样干脆利落的执行力,就是江湖经验太浅,险些被房牙骗。
“那、那……”花芜姬被他夸赞,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她低着头,那了半天,那到最后伸出了手,试探性地去拉凌九。
凌九也低头,见那只被冷风吹得通红的小手握上了自己的手背,然后牵着他,一点一点地往上移,直到覆在了那张柔美的脸颊上。
滑嫩的触感陌生而温热,他眉心一跳,下意识就要抽回手,却不想耳边传来了花芜姬清媚好听的低吟,“今日九郎陪了妾身一整日,妾身好高兴……过两日、过两日妾身再来看九郎,好吗……”
她说话间呵出了股股白色的冷气,含羞带怯的声音听得凌九尾椎一麻,胸口都软了下来。
花芜姬拉着他那只手,覆在自己侧脸上,她像只乖巧的猫崽,讨宠般地轻蹭他带茧的掌心,眼角眉梢都是浓郁的缱绻欢喜。
凌九因为好听的声音而放松下来的身心一下子就又绷紧了,他本能地把手抽回来,眼睛看向了侧面的地上。
他从没有过和女子这么亲近过,怪害臊的。
花芜姬一颤,脸上失去了男子暖热的抚摸,她怅然若失地垂眸,目光正好落在凌九抽回去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不安地攥成了拳,紧紧挨着裤子,察觉到花芜姬在看后,又立马藏到了身后。
“我、我先回去了。”凌九慌张地转身,“你好好休息……再会。”
他没顾上去看花芜姬的表情,大步离去,他的步伐渐渐加快,最后索性跑了起来。
一路跑回宛浩,凌九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坐在镜子前,感觉手上还残留着温凉软滑的触感。
女人的脸摸起来原来是这样的……像个剥了壳的大松花蛋,滑不溜秋,特别软。
凌九胸前起伏着,他握着自己那只手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急得团团转,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总之觉得心跳得很快。
他最后一咬牙,打了盆冬夜的井水,把手按进里面。
寒冷刺骨的痛传遍手掌,立马覆盖掉那奇妙的触感。凌九这才舒了口气,自在了。
他坐在镜子前捏着自己的脸左右翻看。皮肤黑黄,长相普通,牙齿洁白——一笑就看起来憨傻蠢笨。
花芜姬到底是怎么样看上自己的?
他回想起来和花芜姬相处之后一切,从女子在灯下为他补衣,到她扑在自己的怀里哭泣,再到病榻上那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有今日的一切……
凌九坐在镜子前,扶着额痛苦皱眉。
那壶温酒还在肚子里暖洋洋地渗透四肢百骸。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总有杀手会冒死离开组织,就为了和一个女人住在一起生活。
那样的温柔体贴、全心全意,实在是狠狠戳中了他们的欲望。总是这样,难以得到的东西,不管好坏,都令人向往。
凌九永远记得六年前,四哥从刑堂架出来时的模样。
“四哥,你这是何必……”他想要上前将人接过,却不知该从哪里接,那具身子骨肉剥离,随处可见森白的骨头。他红着眼,伸出的手指颤抖着,“你把嫂嫂接过来,一起住在教里,我们还能照顾她,你何必叛逃呢!”
气息奄奄的男人似乎想要回答凌九的话,一张口,却是先喷出了一口血沫。
“小九,我不想死……”
只要做一天杀手,就没有一天能逃开死这个字。
“四哥!”凌九大惊,看着他昏死过去,连忙上前搀扶。
“别管他。”
从身后传来了妩媚的声音,凌九回头,才发现不远处是颐莲的院子。
长发的男人身上只披了件外袍,坦胸露腹地站在门口,那张精致到妖艳的脸上勾着一抹轻蔑地笑。
“三哥……”凌九不敢置信他会说出这样冷漠的话来。
“从他背叛我教的那一刻,你就没有四哥了。”他说完倏地一笑,舔了舔唇,“啊,这倒要恭喜你了小九……不,小八?这么叫着还有些不习惯。”
他侧了侧身,露出了屋内的场景,里间一片糜烂。赤.身.裸.体的姑娘们从后攀上他的肩,妖趫地软语调笑。
“庆贺你晋升,过来一起玩玩?”男人扬了扬下巴。
凌九垂了眼睑,背着那具残躯走开了。
“不必,我带四哥去见嫂嫂。”他走出了两步,脚步沉重,一步落下一片血迹。
他背对着男人开口,“三哥还是叫我小九罢。”
凌花教的杀手在十七岁时于各堂打擂,往后每年守擂,分座排名。
十八岁的凌九为自己赢得了这个名字。往后六年,他一直叫作凌九,可上头的哥哥只剩下了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