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顶楼有个天台,这天台的门日常锁着。
那个生锈的链条锁根本拦不住李竞。
彼时,他带着一身生人勿进的气势,站在天台上向下望着,夕阳染红了他的脸庞。
他看到熟悉的同学们笑着,闹着,所有人都说他们十班——虽败犹荣。
就连他们的对手,五班的吴晗,都会在比赛结束后向他竖起大拇指。
告诉他,他们十班是个可敬的对手。
明明是该和大家热闹欢庆的时刻,素来喜欢热闹的他,却第一次落单了。
他其实从小到大,从没在意过名次,也很少参加这样的活动。
因为他爹的关系,哪怕他考得跟狗屎似的,也总有人能变着法儿的夸他。
唯独这一次,他生出了那种想要拿个第一,想要拼一把的想法。
赵自豪、小平头、老三、老四……甚至于是他最看不顺眼的蒋坤,当看到每个人都为了这场比赛竭尽全力的时候,他也仿佛被点燃了,他想要赢,他想要为自己争取点什么,不光是因为喜欢篮球,喜欢好兄弟一块玩的感觉,而是第一次想要一个属于他的荣誉。
对李竞来说,根本就不存在虽败犹荣,输了就是输了,一败涂地。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李竞转过头,目光凌厉地看向对方。
换了一般偷跑到天台上抽烟,或者谈恋爱的小情侣,恐怕早就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跑了。
可来人并不怕他,相反,蒋坤比他看上去更彪悍。
李竞不悦看着他,“怎么,来看我笑话?”
“顺带着笑话我自己吗?”蒋坤无视了李竞故作凶悍的表情,走到了他旁边。
两人并肩看向楼下,热闹过后,人群散场,操场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
可有一个身影,他们都一眼就看到了。
是顾曦,她一个人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走着,漫无目的。
“人都是会变的。”蒋坤双手插在裤袋里,风把他的外套吹得猎猎作响。
李竞啧啧道:“看不出,你还挺文艺。”
“我不吃这一套,别绕圈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李竞从不觉得他和蒋坤能有得聊。
倒也不是有仇,就是气场不和。
蒋坤说:“我可能要走了。”
空气仿佛静止了瞬间。
他看着双眼还注视着楼下,话却是对李竞说的,“以后这个班,你罩着。”
“别让人欺负了班里的同学和……她。”
李竞脑袋嗡嗡地,还沉浸在震惊当中,他们班才刚刚在比赛中,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现在始作俑者之一,竟然说要走?
很多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交浅言深,说问就问了,“你爸的案子判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谁都知道李竞是因为他爸才来的文山。
也许他爸判了,他就要回明城去了?
蒋坤却摇摇头,他说,“还没。”
“那你?”李竞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蒋坤是放弃他爸了吗?
蒋坤他爸背的是人命案子,他妈也跑了,这件事足以将人压垮,他在这边无依无靠,走也无可厚非,即便他和蒋坤不和,一直视为“对家”的人,忽然要走,又是在他们刚刚建立起一丝革命友谊的情况下。
这感觉,五味陈杂。
蒋坤瞪着他说:“我永远不会放弃我爸。”
既然没放弃,还要走,难道是缺钱,生活不下去了?
李竞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道,“我可以让我爸帮问问,替你申请助学金。”
蒋坤终年冷若冰霜的脸庞,难得有了温度,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蒋坤说:“不用。”
“不用拉倒,不识好人心!”想帮人,对方却不领情,李竞颇有些暴躁地撸了撸头发。
该说的话,蒋坤已经说完了。
他本来就不擅长和人沟通。
前几天向海说,有个经纪公司,挺有门路的,要捧新人参加选秀节目。
他们看中了蒋坤现在的人气,要带他去参加各种专业课程的培训,包括声乐、乐理、舞蹈……做好充足的准备参加比赛。
这家公司给出的合同很诱人,而蒋坤正是缺钱用的时候。
他爸二审在即,还有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
这种时候,是继续读书,还是走向一条他过往人生中从未有过预判的路。
蒋坤也挣扎了许久,直到这场比赛结束,他更明晰了心中的想法,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蒋爸出事,让他看清了亲人的嘴脸。
被向阳堵,让他看清了所谓的师徒情分。
直到来到十班,被顾曦发现他伤痕累累,他身体的病痛得以治疗。
好像真的有种,一点点好起来的希望。
再到这次比赛,他从小跟着他爸练得刻苦,赵自豪他们受过的那些伤,他也曾经受过。
可看到队友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来,从不言弃,他身在其中,也被感染到了。
所以,他有了这个约定。
离开明城的时候,他早都被亲戚和母亲伤透了,没有任何牵挂。
反倒是要离开文山,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顾曦开口。
他选择这样一条和常规人生背道而驰的路,顾老师还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吗?
蒋坤心里没底,可他便是这样一个人,有着这样的性格,只要是决定的事情,哪怕头破血流,也会走到底。
蒋坤开了个头,就沉默不语,一副铁了心要走的样子。
李竞戳着他的脊梁骨:“真的决定了?”
“嗯。”
“不改了?”
蒋坤不置可否,“不改了。”
“打算什么时候和顾老师说?”
“要走之前吧。”蒋坤看着远处,夜色给远山披了层神秘的面纱,那遥远的地方,他看得并不太真切了,云层浓厚,文山的冬天终是要来了。
校方根据这场篮球赛的表现,定下了参加市里联赛的人选,十班的蒋坤和李竞都赫然在列。
蒋坤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就明确表示拒绝参赛。
李竞不愿意一个人和五班的学生组队,人家早就是一个整体了,半路多他,未必能打出效果。
再说他蒋坤都退了,他还继续,搞得好像他很在乎这件事似的。
他也萌生了退出的想法,直到赵自豪发起抗议。
老好人难得发脾气,他扯着小平头到李竞面前,龇牙咧嘴地说,“你看看我俩这一身伤,都白受了吗?连你都不去了,搞得好像我们这个亚军是他们的陪跑一样,去,你就去,不光要去,还要打出风格,赛初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