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二楼所有人都站起来朝崔九道喜,崔九回礼,然后对同桌的好友道:“恐怕报喜的差吏已经朝家中走了,我得先回去了。”
其他人也都明白,纷纷表示理解,不过即便如此,因为崔九原本的名头就不小,所以围在四周的人依旧不少。
书童给他开道,崔九这才顺利从人群中顺利脱身。
秦正容就站在酒楼外看着,当初他遇上崔九时只是觉得这人与其他读书人不一样,颇为有些放浪不羁,甚至是贪恋美色。
一个明显有问题的“美女”竟然也能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崔九事后说,他这是怜香惜玉,他的心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但是对待美好的事物他总是会报以欣赏与宽容的态度,而且在他看来每一个女人都值得被好好对待。
反正秦正容是不懂的。但除了这点外,崔九在其他方面却是一个极好的人,至少秦正容和他相处的时候会觉得格外舒服。
“走,跟我去崔家。”崔九拉住秦正容朝城东走。
“你刚考得解元,家中正是忙的时候,奉就不去添乱了。”
“添什么乱呢,崔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考过解元。况且我早就说过,等你来应天府了一定要在我家住下,怎么几个月不见你就跟老学究一样说话文绉绉的。”崔九噼里啪啦一顿说下来,说完他才注意到秦正容一身尘灰,问道,“正容是刚到应天府吗?”
秦正容点头:“今日刚到。”
“那正好,最近是秋闱张榜的日子,周边的客栈都没有空余的客房了,你合该住在我家。”
和崔九相处,秦正容总是说不过他的,略微思考一下也就应下来了。
两人刚到崔家,报喜的差吏也恰好到了,崔九从下人的手中拿了个装满铜钱的荷包,抓了把铜钱就朝外洒。
所有人接了喜气后口中都说着恭喜祝福的话,场面热闹极了。
秦正容站在人群最外看着人群中长得最好也最亮眼的崔九,这样的人总是能轻而易举成为焦点,成为最热闹的中心,而他自己这样的人,总是那个被排斥在外的。
有时候秦正容会羡慕这样的世俗生活和热闹,但十五六年的清修让他又不能适应这样的热闹,会莫名觉得麻烦。
他看着崔九将人打发了,冲他挥手,秦正容才上前跟在崔九的身后进了崔家。
崔家宅子不小,其内各种设计都极为精妙,不似秦家堡的自然粗犷,这里的一山一水都是接受过匠人的精心雕琢,每个假山,小道,回廊所有的布置全部都按着风水格局摆置。
“你们家中每年都会请风水师上门?”秦正容问道。
崔九点头,笑道:“你看出来了?其实我倒是无所谓,不过老太爷总是会每年都请一些风水师上门。”
“好的风水确实能兴旺整个家族。”秦正容点头。不过每年都在不断的更换,却并不会让风水还有与之息息相关的事情一直好下去,物极必反,天底下没有任何的东西是一直都会朝着好的方向走的。
秦正容想到他这是在人家家里做客,便略微委婉的提了一下。
崔九懂,只是颇为无奈:“这家中做主的是老太爷,我们这些晚辈都做不得主,不过正容的好意,我领了,往后再想办法吧。”
很快两人已经能看见正堂了,步入正堂前,崔九同秦正容道:“我们这一支虽说是从清河崔家迁出来的,但家中人也不少,我上次同你说的姓名不假,我尚未取字,名枫,家中行九,也就一直叫的崔九。你往后还是唤我崔九便好。”
“我爷爷也就是家中老太爷,是清河崔家的主家嫡系次子,来应天府做官后就留在了这里,爷爷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其中长子和次子以及大小姐都是嫡系,另外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是两位姨娘生的。我父亲是嫡次子,母亲是王家的女儿,我是上头还有个亲哥哥,下头没有亲弟弟,但是还有两个庶堂弟,我大哥已经成婚,并有一个儿子。”
身为独生子的秦正容有点头晕,不过在大家族中这都是常态,甚至他们会觉得这才是兴旺之相。
“是不是觉得人很多?”崔九说道,“你瞧这宅子不小,但住了这么多人后,基本上都没什么空余的地方。所以我才一直都向往外面的生活。”
果然秦正容跟着崔九进了正堂后,正堂中挤满了人,光是男人就这么多了,更别提后院的家眷了,每人都说上一句话,这天都暗下来了。
秦正容终于明白,崔九这么八面玲珑的性子是怎么锻炼出来的了。
晚上,秦正容在厢房的书桌前给母亲写信,提笔时他想到了崔家的繁盛热闹,又想到他离开后父母膝下没有人能侍奉左右,他给母亲写了封催生的弟弟妹妹的信,写完后他整个脸都红了,更是诧异自己的胆大包天。
他看着信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将它寄出去。
第二日,他将信寄出去后,又顺便将自己的马牵去了崔家的马厩,回去时他又碰上了崔九。
崔九身边总是不缺人,比如现在也是不少衣着不凡的人跟他聊着天,或是有学子在路上碰见后恭喜他,他总是能和别人愉悦的聊上两句。
秦正容看见了崔九,崔九也看见秦正容。
“正容,我早上找你,下人们说你出去了。”崔九同人告辞后,忙走过去,“有没有兴趣晚上一起参加文会?”
秦正容摇头:“文会这东西,我不懂。”
崔九挤眉弄眼:“文会的内容不重要,反正都说不了什么,重要的是地点!”
秦正容知道崔九这是贪恋美色的毛病又犯了,他依旧表示拒绝。
崔九明白秦正容是个执拗的,反而问道:“上次问你,只道你会来应天府,也不知道你究竟要办什么事,不过倘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你可以使劲儿的使唤我,在这里,我崔九的名头还是有不少人会给面子的。”
其实秦正容自己也不太清楚他来应天府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当初他卜筮时问及自己的希望在哪里,卦象告诉他在这里,他就来了,可是究竟来此会碰到什么,他需要做什么,这都是卜不出来的。
他点头:“我不会拒绝的。”
秦正容这次没有拒绝,崔九表示很满意,他让书童八帮着将马牵回去,自己拉着秦正容往茶馆里走:“咱去茶馆,你总不会还拒绝我吧。”
秦正容半推半就的跟着去了,两人就在茶馆里带了一个上午。
下午因为秦正容需要收集周围的诡异之事便同崔九告辞了。
玄学中人得到的有关玄学精怪方面的信息总是和获得普通信息不同的,一般四钱天师就能在各个会点查看相关的信息,天师的等级越高,能获得的信息也就越全面,所以出发前,秦正容取了父亲五钱天师的凭证,至于他自己,因为体质缘故,一直都无法真正成为一名天师。
在昨日入城时,秦正容就打听出了应天府道府的位置,下午他直接朝着那地方去。
应天府道府在一个小道观中,秦正容拿出五钱天师的凭证后,便有小道士领着他朝道观后走,穿过一片竹林后来到一处小房间中,房间中挂着不少带牌子的竹筒,在房间正中央坐着一个眼上蒙了黑布的老道士,这些道士是对卜灵觉最强的人,能够在所有来人和竹筒中感知到相互的关联。
“最近应天府周围可有需要除去的鬼灵精怪?”秦正容拿出一两银子放到桌子上,这一两银子相当于押金,等任务完成了,接任务的术士便能拿回押金以及任务本身的赏金。
老道士收了银子,从墙壁上挂着的竹筒牌子中随意拿了一个递给秦正容,牌子上写了疑似妖物四字。
秦正容打开竹筒,里面有一卷纸,上面是一个具体的位置,那个地方是一座离应天府不远的山,骑马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
谢过老道士后,秦正容打算租一匹马,今晚就过去。
秦正容骑马疾行,他离目的地越近,就越是能感知到空中淡淡的妖气,同时在淡淡的妖气中他还感知到了丝丝的正气,两者本是相矛盾的东西,偏偏在这里却诡异的融合在一起。
秦正容感觉自己的心正在砰砰直跳,他有一种感觉,他的机缘到了。
等秦正容到达山下时天才刚刚暗下来,但山下村子的人都已经歇下来了,这一年一直在外漂泊的秦正容也知道,这样的村里寻常能点灯的家庭基本没有,通常过了傍晚,大家借着外面的光吃完饭后就上床睡觉。
不想惊动其他人,秦正容牵马从村子外直接绕到山下,心中的激动让他一刻都等不及,万分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会让他如此失态,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改变他的体质或者说余生。
他将马拴在离山下不远处的树下,自己徒步朝上走,不用掏出罗盘,秦正容也能轻易知道自己该往哪一方走,这样的感觉他曾经听族中那些资质绝佳的族人说过,曾经他很向往也想过拥有那样的灵感并幻想他什么时候可以感受到,现在他感受到,依旧觉得很玄幻很神奇和不真实的感觉。
顺着自己的感觉,秦正容一直来到山崖边,感觉告诉他就在山崖下的某处,他站在山崖边低头看山崖下的风景,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漫天的星星,山下也没有什么云雾只有黑漆漆的一片,让人不知道底下究竟都有些什么,又是否会在攀爬时出现什么魑魅魍魉。
秦正容四处寻了藤蔓系紧后深吸一口气,他小心翼翼顺着藤蔓顺着山崖壁下去,也不知道下了多久,眼看着藤蔓的绳子已经到底了可是他还没有看到所谓的“机缘”。
正当他已经思考是不是需要上去再接上一些藤蔓时,他看见左侧边有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仿佛是一个山洞。
秦正容小心荡到左侧,离得近了他辨认出那真的是一个山洞,山洞口不大,而且不少杂草堆叠寻常情况都看不清,要不是他那个角度再加上一阵风他怕是要直接忽视去过。
他心中再次感慨运气的重要性。
秦正容站在山洞口,将藤蔓绕在旁边的石头上,仔细感知山洞内,先前一直感受到的妖气和正气都是从这个山洞中传来的,而他也是为了个东西而来的。
没有犹豫,秦正容心怀警惕朝山洞内走,越靠近山洞里他就越觉得热,仿佛山洞里面藏了座火山,秦正容体内阳气本就过剩,即便是普通人感觉舒服的温度,有时候他都会感觉到热烘烘得不行,也是因此他并不适合天师这个职业。
现在的他仿佛快到自己身体的极限了。
好在山洞并不算很深,秦正容走过了黑漆漆的十分窄的通道,在他身前是一个蓝红两色的世界,世界的上面是红色的,下面是蓝色的;上面是极热之火,下面是极寒之冰,两者在这个山洞中完美融合。
这简直就是奇迹,就连刚刚的极热的温度,也变得舒爽起来。
在山洞极寒之冰上悬浮了一棵长在一团红色雾团上的小树,小树上吊着一颗红彤彤的小果子,即便秦正容从未见过但这一刻,只是看见雾团和小树果子后他心中便有了名字,那是长在凤凰血肉上的朱果,已经成熟四五天了,四周的极冰都是为了将这两者封印而设的。
那就是他的机缘!
秦正容冒险跳到冰层上,身上立即覆上了白霜,身体僵硬得就连哆嗦都不会了。
他不知,在他身后,一双黄色的竖眸紧盯着他。
巴蛇仲已经在这个山洞中等待一千多年了,它在一千多年前找到朱果,等待它成熟,以为成熟后它就能吃下朱果,彻底将血脉洗净,彻底化蛇为龙,可是等到朱果真正成熟后它却发现它无法度过极冰,强行度过去只会让它身中寒创与寒毒。
直到今天,它终于等到了一个人,他竟然能够在极冰上行走。
仲在等,等这个人吞下朱果后,它将这个人吞掉,虽说效果会大打折扣,但依旧对它的修炼大有帮助,当然如果这个凡人能直接吞掉朱果的话。
秦正容逐渐靠近朱果,身体就仿佛置身在冰火两重天中,两股强劲霸道得气息在他的身体中斗争,他眼睛开始模糊,呼吸沉重,嘴巴不由自主张开,耳朵里也都是低沉的轰鸣声,是一声清脆的凤鸣让他短暂清醒。
他伸手触摸,只是靠近一丝,手上便是被灼烧后的血肉模糊,恐怕在拿到朱果前,他的手会被彻底融化掉。
秦正容一咬牙,手直接放到极冰上,很快一层厚厚的白霜覆盖在他的手上并向手臂不断延伸。
接着他将僵硬得自己快没知觉的手伸向朱果。
如果这般自残换来的结果是对体质的改变,他宁愿搭上这只手。
秦正容眼中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恰与朱果共鸣,他耳边听见凤凰的长吟,如他的决心一般。
他的手碰到了朱果,没有想象中的灼热,就仿佛捏了一个普通的小果子一般,小树扎根的红色雾团也因为朱果被摘瞬间散开。
秦正容拿着朱果站在极冰中颇为舒服。
暗处的仲也激动了,没想到这个凡人竟然真的安全的拿到了朱果,它只要等他出来……
仲似乎已经看到了它光辉的未来。
秦正容身体虚弱,拿着朱果朝外走,现在他的身体并不是服用朱果的好时机,况且朱果乃神话故事里记载的东西,他也不知其药性是温和还是暴乱。
在踏出极冰地面的前一瞬,秦正容心中危机感陡然上升,脚迅速向后挪。
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他看见了一双黄色的竖瞳。
那是一双冷血动物的眼睛。
在秦正容猜测究竟是什么时,仲也不隐藏了,一条黑色的大蛇出现在秦正容的视线中。
秦正容瞳孔紧缩,这绝对不是一般的黑蛇妖!而且那黑蛇明显是早早在这里等待着了,现在被他摘了桃子,又岂会善罢甘休?
秦正容不敢动,但仲也没有上前,两相僵持着。
秦正容同时看出来了,大黑蛇妖似乎十分畏惧极冰之地,他不出去那黑蛇妖便不能耐他何,可是他身上一没食物二没药品,明显无法生存多久,整个局面对他而言颇不利。
“人类,将你手上的朱果给我,我可饶你不死。”
秦正容不傻,给不给朱果,他都不能对黑蛇妖有任何的威胁,但只要他在极冰之地中就无性命之忧。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朱果,又看了眼黑蛇巨大的身体,心下一横,直接将朱果吞入腹中。
“人类尔敢!”仲全力朝秦正容袭去。
秦正容吞下朱果后,朱果巨大的能量在他体内炸开,他能感觉到全身都在渗血,身体仿佛被点燃一般,四周的极寒之冰也有了变化,在秦正容被凤凰火吞噬的时候,它们将秦正容当做需要被封印的凤凰血肉和朱果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这一变故,恰好为秦正容挡下了黑蛇的大口,仲也为此冻伤了嘴,身体内寒气涌入,受了不小的内伤。
它目光阴沉且恶毒地看着被极冰包裹的秦正容,它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仲一直在山洞中守护,一年过去,冰块中的秦正容依旧没有动静,甚至山洞中的温度越来越低了,已经无法维持它的正常生存了。
它不甘心出了山洞,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应天府,在那里他能感知到山洞中人类的气息,既然无法对他动手,那就先从他身边的人手中收点利息。
就在仲离开山洞后一天,极冰中的秦正容手指动了动。
又过了几日,极冰自动炸开,秦正容从极冰中走出来。服下朱果的他容貌气质都仿佛被精修过越发精致,他原本的极阳体质也因为有朱果这样带着凤凰神力的天材所改变,那些族中所记载的法事,他基本上都能使用出来。
他感受身体内的力量,仿佛重生了一般。
适应一番后,秦正容开始感知黑蛇的踪迹,整个山洞都找遍了,却并没有发现黑蛇的影子,他猜测应该是见无法得到朱果便走了。
等秦正容下山后问过山下村民,他才知竟然过去一年了!
也不知道崔九会不会因为他的不告而别而生气。
秦正容在去往应天府的路上还想着该给崔九准备什么礼物来赔罪,可没想到等待他的是崔九的死信。
崔九死了,就在七天前。
秦正容站在缟素的崔家门前,崔家中弥漫着淡淡的妖气,这股妖气秦正容极为熟悉,是那只黑蛇的。
他感受到心中有一团火在剧烈燃烧。
秦正容曾经来过这里,崔九身边的书童对他尚有印象,特别是自家公子曾有段时间疯狂找这个人,今天他来了,书童将人迎了进去。
“你家公子是怎么死的?”
“公子和往常一样参加文会,接着就倒在了外面。”即便是一直侍奉在崔九身边的书童也说不清崔九究竟是这么死的。
在通往灵堂的路中,耳聪目明的秦正容听见一男一女在争吵。
“我小九为何不能入家庙?为何不能停灵长云观?”
“他都是被你宠坏了!你去外面听听,崔九有什么名声?都是声色犬马的坏名声,也就那些风尘女子愿意捧着他,就连死得都不光彩。什么文会会让一个男子直接倒在回家的路上,外面传他其实是死在女人肚皮上都快传疯了。”
“外面那些人不知道,但小九是什么人你身为他父亲还能不知道吗?他在外可有碰过外面的女子?你难道不清楚吗?崔家的家训摆在那儿,小九怎么会破家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