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看着山下第四波汹涌而来的妖兽,握紧了自己腰间的剑。
方才在战斗中骨头折断的左臂被仓促地处理了一下,但也只是止血而已。痛楚一波波传入他的大脑,大大影响了他的速度。
他身旁站着衣袍翻飞的池宁风,一并沉默地站在景山的台阶上。
半个时辰前,荆山派护山结界破碎。妖族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驱使着一群低阶妖兽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飞禽走兽遮蔽了天空,凶狠地亮出自己的牙齿和利爪。
好汉难敌四手,一只狮子也可能被一群老鼠咬死。荆山派确实不缺一些大乘的修士,大长老更是一只脚已经迈入了化神的门槛。一旦他成功迈过这个台阶,寿命必然会大幅度上涨。
但他终究没能做到,也没了这个机会。
兽潮之中虽然大多数都是修为低劣不能化形的低阶妖兽,但也绝不缺少攻击力惊人又不怕痛楚的妖族。妖兽之中许多种族繁衍后代的速度凶猛,一个月能怀胎两三次,一胎便能有七八个孩子。这种繁衍的效率是人族所不能想象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妖族不得不大举侵略人族的栖息地,得以获得食物和容身之地。
“池师兄,你是受了内伤吗?”黎昭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池宁风站在黎昭身旁,脸色灰白。明明看上去他身上没有半点外伤,道袍上浸染的都是妖族的血,看上去比黎昭体面很多。
但他像是从一个年轻人忽然变成了一个中年人,又从一个中年人忽然变老了。
池宁风摇了摇头,强行将自己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他几乎算是软弱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醒悟到了什么,又将自己的手拿了下来。
“方才你看到林宴和了吗?”池宁风问。
黎昭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兽潮扑面而来的时候你很难分出神去关注其他事情。鸟妖从天而降专门啄人眼珠,奇怪的爬行妖族扒在人的脸上,尖锐的爪子专门攻击修士的天灵盖,得手之后便要开始吸食脑髓。窸窸窣窣不计其数的爬虫漫山遍野而来,他们的牙齿尖锐到可以啃噬玄铁。
在这种漫长看不到尽头的战斗中,黎昭能做的只有机械的斩切,不给他们爬上山门的机会。但与此同时难免会照应不到自己的身体,他的胳膊因此断了一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并不是左撇子,还能继续握剑。
“是吗?”池宁风也只是这么问了一句,并不抱有得到答案的期盼。黎昭下意识觉得有些古怪,但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本来也不善言辞,何况当下情况十万火急。
“虽然景山才是妖潮攻击的重点,但如今结界已破,其他山的安危也迫在眉睫。”黎昭干巴巴地找些话来安慰他,“林师弟或许是去其他地方战斗了,毕竟骄山才是荆山派的枢纽。”
池宁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
第四波妖潮开始接近山门,黎昭已经闻到了他们身上那种带血的腥气。他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漫山遍野而来的妖族身上,眉眼也沉了下来。
“要来了。”池宁风并不握剑,因为他的剑灵实在太多。各峰之主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被妖族中的大能缠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死伤,但池宁风赖他的三十六剑灵庇护,未能惨遭毒手。
如今还有能力守在阵前的大乘期已经没几个了,他总得给师弟师妹做个榜样。
一声短促的雷爆,黎昭自池宁风身边弹射而出。他的身形根本无法被肉眼所捕捉,眨眼间空中飞翔着的许多妖兽已经被雷电击中掉了下来,隐隐听见雷鸣声。
正在地上爬行的狼妖被这些滚烫的尸体砸中,一时间池宁风几乎可以闻到,那些顺着风传来的焦熟肉香。
被率先扑出去的黎昭鼓舞了士气,众多年轻弟子发出咆哮,和兽潮撞在了一处。不同系的术法满天飞舞,剑啸一声比一声凄厉,几乎能够和那些猛兽的恫吓声一拼高下。不同种族的血液混合在了一起,染红了原本青翠欲滴的草丛。山门阶梯上很快倒下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是妖兽,自然也有荆山派的修士。
很难说出哪一方死去的人更多,还站着的人只能想着自己不要倒下。
苏染背负着二长老,蹒跚地在景山后山上走着。她早在第二波妖潮中就失去了战斗力。因为上辈子的经历,苏染自然是觉得自己不会出事的。又觉得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比上辈子更多些,以致她过早地和大乘期的前辈一块冲出去战斗,受伤的时间也比同龄修士更早一些。
后山上的修士大多是擅长治愈的木灵根和水灵根的年轻小修士,她们中的很多人从来没有机会见过二长老,自然也不清楚他的身份。但她们都知道苏染是谁,进而猜出她背上那位垂死的老人必然是宗门内那四位从不出世的四位长老之一。
当下她们麻利地将二长老从苏染背后抬下来放在一块门板上,一位水灵根的金丹男修暂时封住了二长老身上各个出血点,蕴藏着治愈之力的水灵抚平了老人身上大多数不太严重的外伤伤口。
垂死的老人睁开了眼睛,似是尚未完全清醒,目光中带着些许呆滞和茫然。
另一位女修正要将苏染带下去疗伤,苏染却抢先开了口:“你们可有见到唐淑月?”
被问的女医修茫然地摇头。
那边清醒过来的二长老,忽然一把攥住旁边正在给他疗伤的男修。手劲之大,险些当场将当事人的胳膊给拧下来。
“少宗主呢?”
曾经一直古板看不惯清微师徒作风的二长老,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些慌张和不确定。苍老如同枯树枝的手指在痉挛,血从二长老的耳朵鼻腔和嘴角流了出来。但他依然固执地握着医修的胳膊,满怀希望地又问了一遍。
“少宗主在哪里?”
男修被二长老这一握弄痛得差点掉眼泪,但他坚强地忍住了,抬头喊了一声苏染。
“苏师叔,这位长老问我少宗主在哪。”
苏染转过身,暗红的血顺着她没处理的耳朵伤口流了下来。她一时间被这问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应该在前山战斗吧,怎么了?”
被打扰了工作的女医修将苏染的头又掰了回去,示意她不要乱动给自己带来麻烦,毕竟后面等着救治的还有很多同门,时间不是这么浪费的。
于是男医修低下头,恭敬地将苏染的话又重复了一边:“苏师叔说林师叔应该在前山战斗。”
不料二长老握住那只胳膊的力道更大了:“什么林师叔林师伯的,我是问尹青河那个臭小子在哪里!”
他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