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对方体贴地将菜单递给她。
“没事,把外套落何老师家了。”俞南晓没有注意到对方递过菜单的手,注意力全在手机上,叫对方下周回老家参加婚礼的时候顺便把外套捎给她。
等抬起头的时候,才注意到沈路安正单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注视着她。
她立马心领神会自己的失礼,将菜单接了过去,露出抱歉的表情。
“不好意思,今天这餐我来请吧。”
沈路安摆摆头,“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失败啊,明确传达了感兴趣的女人,从进来开始就几乎没用正眼看过我。”
虽然这么抱怨了一句,脸上表情却大相径庭,看不出丝毫失落的情绪。
“怎么,我就那么没有吸引力吗?”
俞南晓立刻正襟危坐,“恰恰相反,我从来不敢直视真正有魅力的人,会紧张的。”
虽然明知道是句俏皮话,对沈路安倒是意外的受用。
他也不是真的在意,将话题自然地过渡:“我发给你的文章,你看了吗?”
“看了,是你一贯的水准,没什么可担心的。”她点单点得潦草,只匆匆扫了几眼就重新把注意力收回来。
俞南晓静静看着他,像是一眼就能将他看穿。
“不过你叫我特意出来见一面,应该不是为了这事吧?直说吧。”
女人摸清他快言快语,于是面对他的时候总出乎意料地心直口快。
比起毫无意义的周旋推拉,沈路安倒是不讨厌这个。
“上次吃饭的时候你跟我讲了很多你的故事,我听了之后很有感触。”他的上身骤然前倾,混血与生俱来的深邃轮廓在她的眼前倏地扩大,加深了气质里侵略性的部分,“我想把你的故事写进我的新作品,所以来征求你的同意。”
俞南晓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你觉得我的故事会有市场?”
“起码我听了之后很感兴趣。”他回答得很诚恳,“虽然是我感兴趣的女人和其他男人的故事,但爱情打动人的地方,是它本身。”
俞南晓没有立刻表态,指节在桌板敲打出一串断断续续的脆响。
她倒是不知道原来自己和何颂那点本来应该绑着石子无限沉没海底的破事儿,还会有重见天日的时机——毕竟一个人独角戏的情肠说出来滑稽又可耻,本来她自己都想忘记的这一茬了。
可有一天竟被当红作家给出“打动人”的评价。
太奇妙的感觉。
望着她沉默的表情,沈路安有点摸不准了。
这的确是个有点过分的要求,尤其他们还不到可以将过去的痛脚拿出来随便做文章的情谊。
他想着先争取,如果实在不行也不强求:“我保证隐去所有真人信息,如果你要求的话,我还可以改编部分……”
“我也没说不行。”她双手交握搁在桌板上,“我甚至可以随时跟你交流我的心路历程,提供最真实的情感波动,但我有一个要求。”
倒是沈路安没料到她这么好说话,准备好的一腔说辞顿时无处安放。
俞南晓极为轻巧地笑了一下:“我要求你与我们杂志达成长期合作,最好你的新作品也能做成连载的形式在我们杂志上刊登,如果你答应,我可以立马准备合同。”
沈路安愣了片刻,突然前仰后合,大笑了起来。
“俞主编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沈路安的笑容还未消退,“行,我可以答应你。”
-
晚上到家的时候,俞南晓把包随手往沙发上一扔,高跟鞋一蹬,整个人就陷进柔软的床垫,意识像是片轻柔不沾地的羽毛逐渐腾空翻飞,任凭橘黄的灯涂满自己的视线。
周末照例要慰问一下老太太,电话打了三遍对方才接。
问候她的是小孩子的尖叫声。
于是捂着耳朵,连忙拉远了点。
过了半天才是周秀萍的声音。
“怎么了?”
“没有,就是打电话问问你。”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躺着的面翻了个边,“你这才没好几天呢,小鬼们少你一天又不会饿死,怎么搞得比以前在小卖部上班还辛苦。”
周秀萍说:“我躺在床上不踏实,再说了,这躺一天得多少钱啊,还有护理啥的,能走动了就出院呗。”
俞南晓自知犟不过老太太,但还是忍不住顶嘴:“又没让你出这个钱,而且那么大个窟窿,你又一把年纪了,不恢复好点到时候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怎么办?”
“你这死丫头,每天尽咒你妈!”大概是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接电话,杂音渐弱,耳边温柔的吐息声倏地扩音。
她迟疑了一会儿,好半天才说:“当时你睡着了,手术的钱是何颂垫的,你还给人家了没有?”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问句,然而但凡这个名字出现在对话里,就会连锁性地将一些不自然拔地而起。
“当然还给他了啊……”
俞南晓望着天花板一大片因受了潮气被迫松软的凸起,边缘框出了黄褐色的交界地带。
眼睛不由用力眨了眨。
静默一会儿,她小声问:“妈,你恨过肖姨和何颂吗?”
不如说,你还恨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太久。
“妈妈比谁都知道,不能怪他们。”
但是理智和情感哪能永远握手言和呢?
看到的时候怎么会完全不迁怒,装作心无芥蒂的坦诚呢?
她就知道。她早知道。她明知道。
床头是一家三口唯一一张合照,俞南晓坐起来,拿拇指拂去了上面零星的尘屑。
良久,她听见了自己有点哑的声音:
“我知道了,你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