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隔着布料瓮声瓮气:
“我真的没有在等他,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我讨厌死他了……”
俞南晓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那你今天发什么疯,你这段时间都在抽什么疯?”
何乃律说:“我是不喜欢他了啊,但他是我喜欢过的人里面最喜欢的一个。我希望他能过得好,但千万不要比我好,你懂我的意思吗……”
明白又怎么样呢。
俞南晓无奈地把车门关上,自己的手顺势搭上副驾驶的门把。
只是还没拉开车门,对话就从身后响了起来。
“没关系的何老师,我可以自己回去。”
“太晚了,而且你家住的偏。”操着一副老师惯用的口吻,“我正好也要送我两个朋友,挺顺路的。”
“那就谢谢了……”
俞南晓半天没动,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声音越来越近,她终于回神,又坐回了后座。
何颂和丛栗并步上了车,她装模作样地合上眼,仰头靠在椅背上假寐。
丛栗回过头看,旋即很轻地笑了一下。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从咬字到音色都有一种模仿不来的少女芳香,“看来今天大家都累了。”
明明是别人的婚礼,来参加婚礼的人倒是个个累得够呛。
还没等车内的其他三个人反应过来,何乃律突然爆了一声粗:
“累个屁啊——!”
吼出了壮士断腕的豪情。
她像是已经确认死亡的尸体,从快要夯实的土坑里伸出了一只手,死死扒住了还在刨土的铲子。
从棺材里兀自坐了起来,脸上散着回光返照的精神。
“俞南晓,你真当我傻的吗?那天看到有人来找何颂,还长着一张那么像的脸,你当场就变脸了,比捉奸的原配还要沉不住气,就差撸起袖子冲下楼质问‘你是哪位’了,你真当我傻的?”
何乃律把掌心搭在眼睛上,絮絮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有些明明决定按下不表的话才像是压不住的纸箱子,从泛黄的陈旧边角里找到了突破口。
因为压不住,所以才总感觉有东西从眼睛里接连不断地冒了出来,冰凉的掌心有了温热的湿意。
事态急转弯,俞南晓完全懵住了。
这会儿她嘴唇张了张,也不装睡了,怔怔地看着何乃律一脸愤懑,好像耐不住久忍后的终于喷薄。
“你明明知道没可能,不肯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就是不甘心。你快三十三了,你还不肯放弃,那你等到多久呢?四十三,五十三,六十三,然后带着你的一片丹心入土,去跟阎王诉说你的一片痴心?你傻不傻啊……”
像是不想吃早饭把它们偷偷塞进书包,然后被家长摸出一袋馊掉的豆浆。
那样的窘迫。
俞南晓终于意识过来现在的状况,一边赶紧捂住了那张嘴,一边嚷嚷:“瞎说什么啊,你这是喝了假酒吧?”
一边说着,一边故作镇静地看向后视镜。
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涂抹着夜色的一片黑。
要不把这一车人都暴打到失忆吧。她开始计划着缓解尴尬的对策了。大不了明天手拉着手一起上法制新闻,这死一般的寂静让她已经连录《今日说法》的开场白都想好了。
但是车子启动了,驶向了回程的高速。
一切如常。
何乃律靠在她的肩上呼呼大睡,俞南晓再次往后靠,头枕着一块硬邦邦的靠垫。
仿佛也睡着了,实际上却连对方打了几次鼾都数得清清楚楚,每一根神经都响起了“好想跳车”的警铃。
车里太安静了。
她想说点什么,上下唇连番触动,却憋不出一个字来。
这样的状态维持到车停在她家楼下。
因为一直装睡,何颂只能靠自己完成把死猪一般的何乃律抗回她家的这项艰难工程。
闭着眼,能听到被打扰清梦的何乃律带着怒意和醉意的耳光“啪啪”落在何老师的脸上。
以及比散打选手更为精准地踹了他几脚,展现了一下她惊人的脚下功夫。
而俞南晓则彻底贯彻了“逃避可耻但有用”这几个字的真谛,除了在心里给何老师上一柱高香以外别无他选。
下一个轮到了俞南晓。
她被搀扶着进了门,可以感受到在经历过何乃律一顿惨无人道的虐待之后,他的动作小心了很多。
像往常一样,何颂将她轻轻扶上床,拉扯旁边的被单给她盖上。
没有开灯,安静笼罩着黑夜。
酒精的气味挥之不去,偶尔擦过的布料声窸窸窣窣。
什么都看不见,于是被有意放大了听觉。
片刻之后,呼吸声也加入了这个夜晚的纠缠。
只是下一秒,手机铃声响起,把暧昧的氛围一掐即灭。
何颂随手接听了电话:
“这样,你跟他说,我马上就下来……”
这么轻声说着,他转过身,就要离开。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俞南晓的左手好像擅自跳过了大脑的管束,自作主张地伸出手拉住了他。
有一股执拗的劲道绊住了他的小拇指。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
她的眼睛偷偷掰开一条缝,忍不住头皮发麻,夜晚却好像赋予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
身体比大脑快一步,她来不及细想这个动作的意义。
也许是被禹择洲的话刺激,也许是被丛栗刺激,也许是……
俞南晓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证明什么。
要赌么?
像是一张失去了黏性的贴纸,先是卷曲着一个边角,剩下一小节却依然死死扒拉着不肯承认坠落,然而事实上就算是一阵轻风从它的世界路过,也能让它彻底地从泛黄的墙壁上败下阵来。
黑暗里,何颂怔然。
好像思索片刻,下一秒却终于下定决心,从她冰凉的指节里抽回了手。
很久之前也是相同的境况吧。没什么不同吧,她没使多大劲,他却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牵绊留了下来。
没什么不同吧?
其实并没有醉,大脑还在清晰的运转。
甚至还能顶着现在这个状态浏览完邮箱里所有囤积的邮件,打开淘宝吐槽一遍当季新款设计得还不如橱窗落灰的窗帘布。
再下楼声讨物业为什么今年的管理费多交了二块八。
所以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刚刚有多使劲,他得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挣开。
是哪里不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