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来人好半天,他才揉了揉脖子,慢悠悠地说:
“……是你啊。”
没课的时候,何颂会照例窝在家里赶稿。
他在创作的时候经常黑白颠倒不分昼夜,失眠是寻常事,反应也会迟钝很多,所以俞南晓跟他说明来意的时候,特意将语速放慢不少。
只是何颂还是听得愣愣的,本来就不大的一双眼睛看上去更加迷迷蒙蒙。
俞南晓又把那天的事情复述一遍,何颂又安安静静捋了一遍。
最后,她说:“虽然大概率是我想多了,但我怕误伤,所以还是来跟你说一声。”
说完,对面的人缓缓看了她一眼。
俞南晓紧张起来。
沉默一会儿,何颂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转身进了房间。
“喂,是我……”
房门被轻轻关上了。
俞南晓的手指不知道是由于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屈着抵住大腿,关节绷得又白又紧。
外面雨势越来越大,她看向窗外,觉得自己真像是被这雨困住了一样。
十分钟之后,何颂推门出来。
顺手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没什么大事,”他轻声说,“她自己也说不太可能,不过还是会跟她老公说清楚,然后叫同学帮她留意一下的。”
“没事就好。”俞南晓轻轻舒了一口气。
何颂静了静,忽然开口问她:“不过那天你们不是去聚餐了么,怎么后面又回来了?”
“……就是,就是突然想起还有点事。”
何颂手上动作一顿,眼睛若有所思地凝滞一瞬。
然后蓦然笑了笑。
“所以那天窗外的果然是你啊,我一开始还以为我看错了。”
俞南晓想起那天的事,顿时感觉有点头痛。下意识地开口想解释,“其实那天……”
“算了,不重要。”何颂声音大了一点,眼皮耷拉下来,又重新找回了平淡的语气。
他淡淡开口:“你们怎么样无所谓,没给她添麻烦就好。”
俞南晓豁然抬头。
你们怎么样无所谓。
没给她添麻烦就好。
恍惚之间,俞南晓脑海里又复现了十年前的酸奶屋。
跨越了长达十年的憋屈感,又顺着时光的脉络重新将她塞得又涨又满。
俞南晓盯着他的脸,胸口剧烈起伏着,怒气在风箱里吹鼓。
气极反倒笑了一声。
俞南晓紧紧看着他,“是啊,”只不过是冷笑,“反正你只要唐棠没事就行,其他人确实无所谓。”
何颂蹙眉,“我没这个意思。”
“其实你现在应该挺高兴的吧,有我这么善解人意的朋友出来替你搞破坏。”俞南晓冷嗤一声,淡笑着对他说,“朋友这么给力,不是正如你所愿么。”
抬头,视线与他冷冷对上。
她的声音异样的冷静,眼睛散出凌厉的潋滟,像是一块冰。
“……你说什么?”何颂说的有些艰难,像是怀疑自己的耳朵。
俞南晓声音拔高了几个分贝,一字一顿。
“我说,我这么来一出不正如你所愿么,你正好还可以接盘,不是正合心意了,”她抱着手臂,后退一步,冷冷地道,“毕竟你可是为了她十年都守身如玉呢。”
说完,就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疯了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明明说出来的是这么疯狂的话,牙齿也失控地在打架,可为什么偏偏要摆出这么一副冷漠恶毒的嘴脸呢?
就好像,就好像说的这些,都是她心中所想的那样。
可是语言好像不受控制了,俞南晓停不下来,恶狠狠地接着说:
“我说错什么了,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听她这么说,何颂怔忪一瞬。
涣散的眼睛开始聚焦起来。
饶是脾气再好,俞南晓也可以感受到他此刻的怒气,在倒伏的胸口隐隐酝酿着蠢蠢欲动的火焰。
又是安静。
就算是旖旎的字眼,在这样的情绪里都是伤人的箭。
良久,何颂闭上眼。
他转过身,淡淡吸一口气,声音低哑着对她说:
“你回去吧。”
俞南晓没说话,何颂又说:“……回去冷静一下,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俞南晓蹭的站起身。
同一时刻,拎起的包撞倒了桌上的玻璃杯,啪地碎在地上。
清亮的脆响。
再没有人比她更淋漓尽致的诠释什么是落荒而逃。
然而即使是被这样的激怒,何颂也没有出口伤人,保留着最后的体面。
俞南晓一直都明白的。
恬不知耻地耍赖是她,潜藏心机地试探是她,犯错是她愤怒也是她。
何颂从来保留着作为朋友的自持,是她在他面前永远风度差远,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