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连着御史台,这事瞒不住楚家人,到第二日清早,楚昭鹤和楚琰就王皇后毒杀楚姒一事,请求司马骏废后。
杨连修紧随其后上书斥责王氏这些年的恶行,两方合力将王家推到了悬崖边上,一时满朝文武都不敢再站王家,生怕被其连累。
司马骏更是震怒,立即下旨废掉王皇后,将她贬为贵嫔,司马熙入宫求情都没能让他撤旨,反倒被司马骏狠狠骂了一顿,责令他入宫中春/坊学习,禁止他再出入酒坊茶肆。
王皇后一倒台,王家没了耀武扬威的气势,在各个场合都夹紧尾巴,再怕触犯圣怒。
自此过后,楚家重新崛起。
权势动荡下,街坊中又有流言传出,谢家二老实为枉死,多半是被谢煜璟暗中杀害,所以谢煜璟才不准人前去观葬礼。
谢煜璟不念亲情有目共睹,谢家当初易主时,谢煜璟曾将他的那些庶弟悉数放到边远的田庄里,有不从的则直接剥夺谢家子孙的身份,从族谱中划掉。
这流言也就更有真实性,没几天谢煜璟的声誉就在百姓中败尽了。
官员德行出问题,御史台便有权力弹劾,原本谢楚就因为退婚的事撕破了脸,现今谢煜璟落难,楚家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楚琰连夜入宫求司马骏将谢煜璟撤职。
恰逢谢煜璟受重伤,这大好时机,司马骏怎么可能会放过,半夜就下旨罢了谢煜璟。
这道圣旨由刘坚传到谢府,他去的时候,谢煜璟卧在榻上,正在修补一只破碎的金臂钏。
“谢都督,陛下有旨意给您,您还不快快下床接旨,”刘坚昂着头,鄙夷的瞥着他。
谢煜璟捏着一块玉石小心的装在金臂钏上,头都不抬道,“刘黄门见谅,我前日受伤,现下站不起来。”
刘坚哼一声,将圣旨甩给他。
谢煜璟草草瞄了两眼,笑得两眼弯弯,“这么说,我现在算提前养老了?”
刘坚抬腿挑一个凳子坐,“您既然不在朝中任职了,那北府兵是不是得交还给陛下?”
谢煜璟拿布擦了擦手,斜着眼看他,“交还?我既不任职了,北府兵当然就只能退居幕后,成为我谢家的府兵,刘黄门用交还这两字不妥吧。”
刘坚噌的站起,“谢煜璟!北府兵不是你谢家的私有物,朝廷养着他们,他们自然属于朝廷,你难道还想独占不成!”
谢煜璟乜他,“北府兵吃的是我谢家饭,朝廷有拨过款给他们?我们白给朝廷做事,到头来你们还想抢人,你莫不是以为我伤了就好不了吧。”
刘坚背上渗出汗,结巴着道,“北府兵出身流民,本就是我大燕的子民,这天下的子民都是陛下的,北府兵也不例外。”
“那这么说,我也是陛下的了?”谢煜璟讥笑道。
刘坚眼皮一跳,半天接不上话。
谢煜璟摊开一块白布,把金臂钏包好放进了床头柜中,他淡声道,“你来晚了,我已经将北府兵的统领权交给了杜冲。”
刘坚又气又怕,“你,你敢不经陛下同意……”
谢煜璟眯了眯眼,“等我伤好了,我亲自去找陛下谈谈,相信到时候陛下一定会体谅我。”
刘坚咽着口水,趔趄着朝屋外跑了。
谢煜璟接了圣旨,北府兵却还是掌在谢家手中,原本司马骏是想趁机将谢煜璟赶出朝堂,这下倒好,朝堂是赶出了,连带着北府兵一起赶出了,说是有杜冲统领,但杜冲只听从谢煜璟,只要谢煜璟一个不高兴,北府兵就能撤回建康,大燕北门打开,只等着魏人随时侵占。
偷鸡不成蚀把米,司马骏岂能甘心。
翌日一早,楚姒过去请安时,司马骏与她抱怨了这个事。
“这狗杂种当真狡诈,说是不当值,却叫杜冲顶上去,朕空欢喜一场,”司马骏气的捶桌子。
楚姒垂眸,“父皇想要北府兵。”
司马骏倒一颗丹药兑着水喝掉,“世家门阀手掌兵权实属正常,朕也不是非要将那些兵捏在手里,但谢煜璟就是个混蛋,嘴上说敬朕,却常拿兵权逼着朕给他做事。”
他说着朝楚姒看了看,道,“朕被他掐着脖子,夜晚睡觉都不踏实。”
楚姒犹豫一瞬,“北府兵如今在杜将军手里,父皇不用怕了……”
她实在单纯,看人看事常流于表面,并不能理解深意,这是她的可爱之处。
司马骏唉一声,“傻孩子,杜冲明日就要和谢煜璟的妹妹成婚了,北府兵在他手里不就等于在谢煜璟手里,朕都有点后悔将他罢官,他定不会就这么放过朕,可朕还得依靠他,眼下朕算是和他决裂了,往后他要是一个不如意,朕有的苦吃。”
楚姒缄默。
司马骏将手里的拂尘掸了掸,思索道,“朕倒有个想法。”
楚姒望一眼他,等着他往下面说。
司马骏道,“襄华,谢煜璟伤成那样都没说你一句,可见在他心中你是极重要的。”
楚姒指尖生白,她细声道,“儿臣和他没关系。”
司马骏的脸发皱,“若父皇要你帮忙,你帮吗?”
楚姒揪着衣角,嗓音低的难听见,“儿臣不想嫁给他。”
司马骏听着声苦笑,“朕又何尝想将你嫁出去,但是这个人拉拢不了也除不掉,朕心难安啊。”
他忽然灵光一闪,一手摁在桌边道,“襄华你能杀他一次,就能再杀他第二次。”
楚姒唇瓣微颤。
她的表情太为难,司马骏眼一热,哀求道,“你帮帮朕,他死了朕才能高枕无忧。”
楚姒紧咬唇,睫毛抖得飞速。
司马骏从座上走下来,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歉声道,“朕没有办法,他只要活着,朕随时随地被他威胁,朕舍不得将你嫁给他,他贪心不足,昔日朕将你许配给他,他嫌你地位卑下,现下你回宫了,他又想娶你,他哪里是疼惜你,不过是借着驸马这个身份来谋求其他,朕不除他,这大燕迟早要改姓谢啊。”
他的泪水缓慢淌下来,无奈道,“朕年纪大了,再过个几年说不定就没得好活,你和你皇兄又不经事,到那时还不由着他谢煜璟掌控,襄华,朕只要一想到死后,你们兄妹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朕就寝食难安,可是朕无能,根本动不了他,就是这样好的机会,朕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有你去,他对你松懈,断不会想到你会再出手。”
楚姒六神无主,蜷着手指慌得手足无措。
司马骏抹一下脸,瞬时就要往地上跪。
楚姒连忙拦住他,焦急道,“父,父皇,您别这样……”
司马骏反手抓着她,死死盯着她道,“你答不答应?”
楚姒心如油煎,双眸已是泪满,她道,“他死了也有杜冲将军,儿臣就算杀了他,您也得不到北府兵。”
司马骏素来宠着她,见她落泪又是心疼,可嘴里还在说狠话道,“你说你不嫁他,朕以为你对他没有儿女情思,现在朕让你去杀他,你却推三阻四,原来先前都是在做样子,其实你心里早有他,不过是气他之前抛弃你,所以你才故作姿态,朕养你几年,竟比不得一个外人,朕算是白养你了。”
楚姒心下一紧,急声道,“儿臣去,儿臣去……”
她的眼泪越落越多,手还牢牢地抓住司马骏,她害怕他松开,害怕他不要自己,她哭的打嗝,双目盯住他都不敢眨眼。
司马骏悲泣一声,一把将她抱住,与她哭在一处。
日落时,楚姒出了德阳宫。
岁禾走在她前头,看她浑浑噩噩,便拽她的手道,“殿下这是怎么了?瞧着神不守舍的。”
楚姒道,“没甚,可能没睡好吧。”
她微抬头,正看到司马熙靠在墙角处搂着个宫女在亲吻。
司马熙也看到她,他推开宫女,吹一声口哨,“巧了,你还没出宫。”
“这里是德阳宫,皇兄还是收敛点吧,”楚姒淡淡道。
司马熙勾一边嘴角,“我下学了,路过这里遇到个小宫女,和她谈谈心都不行?”
楚姒蹙眉,“皇兄不想被父皇看见又挨骂吧。”
司马熙脸色变得阴沉,少顷似笑非笑道,“照你的意思,父皇看不见就没事了?”
王皇后出事,他又被罚,司马骏只宠楚姒一人,怎叫他还能维持好脾气。
楚姒懒得和他打嘴仗,挪脚就走。
“襄华,迟早有一天你会来求我的,”司马熙在她背后道。
楚姒置若罔闻,快步出了宫门。
司马骏抹了抹嘴唇,笑得邪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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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天不好,建康一早被浓雾环绕,街道的车马都行的慢,生怕撞到。
公主府的牛车停在谢府门口,楚姒挑一边帘子朝外看,谢府的大门紧闭,无人来迎。
楚姒低着眼,叫岁禾道,“你去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