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结束,行宫中众人越发自得其乐,三五成群游园的,放花灯的,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路金喆也找出来自己准备的灯笼,她伴着阿奶,金蝶伴着太太,由麒哥儿和路老爹相护,在园中赏玩起来。
湖中画舫停泊,船上有一太监模样的人架着公鸭嗓道:“陛下仁德,特敕赏花船一座,以供游园,请众卿随意入船,莫负良辰美景!”
说着,果然有一座画舫往前头卍字第一笔游去,州牧太太便哄着薛蛮子,由她领着官眷千金们登上画舫。
赴宴流水席的商贾人家瞧官家做派如此,更是坐不住,纷纷摇手,画舫便寸寸停着,接上了年轻的女孩子们。
路金喆极爱凑热闹,便鼓动着姐姐同去,金蝶面上淡淡的,不爱凑趣,反倒是太太劝解道:“去罢,也同她们消散消散。金喆,你是鬼机灵,看顾好你姐姐,仔细别跌下了船。”
“放心罢,太太!”金喆拉起金蝶,向画舫招了招手。
一座花船,接的都是女孩子,或手拉着手,或肩并着肩,言笑晏晏,呼朋引伴上船。
……
如今仲秋时节,女孩儿们都仿着月色穿衣裳,但仔细瞧亦有差别,有茶白的,有雪白的,有素白的,有霜色的,也有不拘一格穿红着绿的,放眼望去,不比月亮与百花逊色。
画舫绕着湖徐徐开着,金喆和金蝶并肩倚着舷窗,去数头顶上的花灯。
岸边人声鼎沸,不时有浪荡的公子哥儿打呼哨,惹来女孩子羞作一团的怯笑。
*
“嘭!”
“嘭嘭!”
第二轮烟花盛放,仿若万千流火四散,只留下满鼻子硝石与硫磺的味儿,路金喆撩起纬帽,挤在小姐妹堆里大着胆子抬头看。
“这行宫里放的花就是得人意,有花型的,兽型的……天爷,那还有只长尾巴鸟儿!它还转圈呢!”
“傻子,那是寿带。[注1]”白果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也撩起纬帽探头看。
金喆笑了一声,东张西顾,“奇了,谁看到阿蛮没有?”
大家都摇头。
绵杏一脸促狭:“甭找了,左不过是在船上。这满船的千金小姐,她是顶尊贵的那个,恐怕得在船尾掌舵才是呢!”
众人想着以薛蛮子那股万事都要顾虑周全的脾性,果真要去掌舵也不稀奇,纷纷笑了起来。
姐姐金蝶因素来不爱交际,脾性清冷,只隔着人群伶俐地站着,今晚月色极美,宫灯花海交相辉映,却为她凭添了股风流气韵,反倒引得不少姑娘特特走过来厮见。
金喆唯恐有人冲撞着她,始终拿余光留意着。
……
夜色渐浓,花船亦渐行渐远。
甲板上一众姑娘正嬉闹着,忽然一个模样极为妩媚的少女手搭凉棚,诧异道:“嗳,那楼上有人看咱们呢!”
她说的楼上正是湖心岸边的一座小楼,现下灯火通明,约莫一个人影儿矗立在楼上。
“谁呀?这么直不愣登的看,也太不庄重了!”
“隔着太远,瞧不甚清……”
“嘭嘭!”
正逢此时一架烟花点燃升空,顷刻间烟火照的这片天地亮如白昼,大家都看清了那衣袍一角。
“是……陛下!”
陛下怎会出现在此?
烟花湮没,连月色也淡了,姑娘们仓皇失措,再无心思赏花观月,一时不知道是该行礼还是怎样,等再看时,那楼上竟已空无一人了。
是花眼了不成?
可刚才不止一个人看见了!
不知道有谁呢喃:“……不会是预备要采选秀女罢?”
这话生生叫大家伙儿生出一身冷颤,有年长的蹙眉,冷喝道休要胡说,但不安的气息仍旧弥漫上来。
“我朝从来只有参选,没有向民间选秀的规矩。”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例儿了……你们没听过闵州儒林郎周家的事吗?”
花船上都是闺阁里的小姐,多是久不闻外事的,但也不妨有家里消息灵通的,一时间细细碎碎的话语飞遍整座花船。
不怪她们谈“选秀”色变,自古江南富户便将选秀视作跳火坑,往上数历朝历代每每采选天使下江南的时候,多少适龄女孩被父母一夜婚配,酿成无数人伦惨案与悲剧。
更遑论,这还是在南巡的路上,宫娥的命运是什么样,雍朝没有先例,但翻开史书,前朝那些事,一笔一笔可都记载着呢!
*
甲板那头吵吵嚷嚷,听不甚分明。
“怎么回事?”
绵杏偷偷跑过去探看,回来时一脸神色仓惶,暗中掐了金喆一把,嘀嘀咕咕:“怕是要坏事……”
“什么?”
正待细问,只见船舱走出一位身量苗条的少女,一把摘了纬帽,露出脸来,不是别个,正是浣州州牧嫡女薛蛮子——而她身后则跟着一溜儿仕女,俱是出身官宦人家。
尚等不及薛蛮子开口,底下便有嘈杂的吵嚷起来:
“你看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