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瑶闻言微愣,一双漂亮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赵弘。
这人说要带她出宫的事,阮女官是记得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人也能记得如此清楚。
阮瑶不由得将算盘放到一旁,开口轻声问道:“殿下,今儿个初一,合适出宫吗?”
大殿下料定她有此问,便道:“不妨事,我昨天问过季大的。”说着,赵弘的眼睛看向殿门。
季统领耳聪目明,听到自家殿下召唤,立刻迈步进殿,恭顺行礼道:“阮女官安心,今明两日陛下召见外国使臣,均与东明宫无甚关系,殿下可自由来去。”说完,季大还补充了句,“属下已为殿下备好马车,随时可用。”
阮瑶并不知道这些都是赵弘吩咐过的,只觉得季统领办事妥帖,便点点头,迅速起身,将账册放到一旁的抽屉里,又把金算盘撂好,而后就小跑着去换衣裳,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大殿下见状,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翘起。
他家瑶瑶果然是喜欢出门的。
只要阮瑶欢喜,他便欢喜。
阮女官回了自己的厢房,挑了件不扎眼的袄裙出来,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便回了内室,准备给赵弘挑件合适的斗篷。
但大殿下对着她左瞧瞧右看看,没多久便连连摇头:“不成。”
阮瑶一愣:“怎么了?”而后她低头,抬起袖子,细细看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妥帖。
大殿下格外一本正经:“我听季大说,过年的时候都要仔细装扮,太过寡淡反倒与众不同了。”
听了这话的季大默默低下头。
他不记得有谁对太子殿下说过这话,但既然太子说是他说的,那就是他说的吧。
你是太子,你说的都对。
阮瑶细想了想,觉得此话颇有道理,便回去换了件直裾,并且重新梳了发髻,簪了几朵绒花以作点缀。
虽算不得富贵,却胜在清丽。
而且生了这样一张脸,穿什么戴什么都是好看的。
赵弘这才满意,而后他比照着阮瑶衣裙的颜色,也给自己换了一套衣衫。
他还在出门前取出了根碧玉簪子,斜斜的簪在阮瑶的如云发间。
阮瑶在宫中时日不短,也是识货的,看得出这玉名贵,雕工也好,不由得道:“殿下,这赏赐贵重,奴婢担待不……”
“我送给瑶瑶的,你戴着好看。”赵弘说完,便帮她簪好,扶着阮瑶的肩膀细细打量了下,缓缓翘起嘴角,“果然,瑶瑶真美。”
阮瑶心里微动,一时间忘了开口。
而后,大殿下就牵着她出了殿门,没给阮瑶推拒的时间。
阮女官便没再说话,想着回来再还给他便是了,现下拢了拢斗篷,与赵弘一道上了马车。
这还是阮女官头遭坐东明宫的马车。
她与赵弘并肩坐着,眼睛却是在马车里环视了一圈。
不同于她入宫时与其他美人同坐的那种车架,这个显然要小了许多,可是车舆里的布置甚是精致。
四周围都有软垫包裹,也因着地方不大,中间摆放一个暖炉就能让车子里热烘烘的。
而等马车行进起来后,阮瑶发觉虽然车子小,却很是平缓,坐在其中感觉不到太大颠簸。
她有些新鲜,仔细地左瞧右看。
不多时,马车抵达了宫门。
阮瑶原本以为守门的侍卫会上前来盘问一二,可是马车半点不停,直接出了门去,根本无人阻拦。
外面驾车的丁卯慢悠悠的把腰牌挂回到了腰间,一震缰绳,马车行进的更快了些。
阮瑶则是轻轻地挑起了窗口的帘子,探头出去往后看了看。
等见到巍峨宫墙渐渐远去时,她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就连笑都是与往常不同的真切。
终于出来了。
虽然只是一道门的距离,可是现在的她就好像是放出笼子的鸟,心情都开阔许多。
当然,阮女官知道,快乐就是暂时的,早晚都要回宫,可有总比没有强。
赵弘则是一直观察着阮瑶的神情变化,见她脸上有了浅浅笑意,大殿下也跟着弯起嘴角。
瑶瑶喜欢宫外,他又何尝不是呢?
留在皇宫内院,为了争夺最高无上的位置而投入所有的精力和耐性。
因为他的身份注定了这场争斗,也因为他知道,不能退,不能输,后面万丈深渊,往后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太子殿下早已习惯了勾心斗角,甚至还找到了些许乐趣,可偶尔离开旋涡一般的生活也很有趣味。
便像是昨天,饺子里裹着的饴糖,咬下去的时候能尝到丝丝甜意。
也许算不得好吃,但总会有种惊喜感。
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松总是紧绷的身子,倚靠在软垫上,纵使没说话,但只是这么坐着都感觉比在宫中舒坦许多。
因为靠的近,略微动作时赵弘都会碰到阮瑶的手臂。
想要躲开,可是大抵是离开了皇宫,心情陡然放松下来,大殿下并没有做什么,而是小心的看向了阮瑶,想着,若是她不喜欢,自己立刻避开便是。
但阮女官已然把和赵弘相处当成了一种习惯。
她会忌惮许多人,独独不会怀疑自家殿下。
于是在赵弘轻轻的碰触到她时,阮瑶的选择不是躲闪,而是直接往赵弘那边侧了侧身,很自然的拉过了他的手,两个人四只手一同放在灌了热水的汤婆子上。
阮女官笑着看他:“殿下冷不冷?”
赵弘错开眼神,用衣领处的细软皮毛遮挡住了微红耳垂,轻声回答:“不冷。”
可是阮瑶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微颤,便用自己的掌心附在他的手背上,另一只手帮着赵弘拢了拢衣领,又问道:“殿下真不冷?”
赵弘下意识的偏了下头,脸颊从阮瑶的指尖蹭过。
好在大殿下理智尚存,控制着自己想要凑过去把脸埋在她掌心的冲动,赵弘嘴里回道:“真不冷。”
阮瑶笑了笑,不再说话。
在外面驾马车的丁卯有些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
同样的问题,咋还能问两遍呢?
挠了挠头,丁卯记起了出来前季大叮嘱他的话。
“不看不听不问,做好你的事情,管住你的嘴比什么都重要。”
丁卯便没有出声,反倒是主动给两人找理由,想着,这就是聪明人的对话吧,果然与众不同。
待远离皇城,不多时,便能听到市井喧嚣。
阮瑶颇为稀罕,探过身子,撩开车舆上的窗帘往外头瞧。
大殿下并没有凑上去,而是伸手,虚虚的环住了她的腰,尽量保持在“碰触不到”和“如果晃动能第一时间抱住护她周全”中间的状态,嘴里问道:“瑶瑶瞧什么呢?”
阮瑶并未回头,只管开心的道:“看热闹。”声音微顿,“奴婢之前在家乡时,每到过年,哥哥都会带我进城。”
哥哥,说的应该是阮唐吧。
赵弘点了点头,声音和软:“瑶瑶有个好哥哥。”
他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大殿下对阮瑶好,自然也希望她的家人好,加上董皇后盯上了阮家人,便让赵弘早早派人去将阮家保护起来。
也着人探听一番。
对赵弘来说,他喜欢的从来都是阮瑶,并不会因为阮家如何而改变想法。
在他看来,若是阮家出身不高,见识粗陋,这也不打紧,他自然有办法护他们周全。
可是让赵弘意外的是,阮家虽是耕读出身,但是在当地的名声极好,特别是阮母颇有贤名,邻居家有些纠纷吵闹都会请阮母去裁断说和。
阮唐更是写得一手好文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娘家,若是好好帮衬一把,以后定然是自家瑶瑶的助力,许多事情的阻力也就小些。
大殿下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阮瑶胳膊搭在窗边,下巴轻轻放在手背上,语带笑意:“不过在我家那里,初一的时候即使是城里的店铺都是不开门的,等到晚上才有人上街,没想到京城里这会儿就如此热闹。”声音微顿,语调轻轻,“奴婢有点想家了。”
大殿下看了看她,想着自己这会儿要是能给她描述一下京城里的热闹景象或者是有趣地方,想来瑶瑶定然喜欢,也不会因为思乡而太过感伤。
但是他也不知道京城哪里好……
从小到大,赵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尤其是在得了太子之位后,他便忘记了什么是玩耍的快乐。
每天光是读书骑射就能占去大半时光,太子太傅张大人又是个为人严肃的老师,布置的功课从来不少。
在赵弘的记忆里,年少时就两样东西最印象深刻。
一个是饿,一个是累。
哪怕长大了,太子殿下依然被皇帝皇后加上张太傅一起用最高的标准要求,使得他无心乐理,无意玩乐,就连绘画都是小鸡啄虫的水平。
可以说赵弘从不知道什么叫闲暇时光,对皇亲贵族喜欢的游戏一无所知,更别提去寻欢作乐了。
他也压根儿不知道京城里有什么地方是好玩的,无法开口,现下便没了动静。
阮瑶却没指望过自家殿下说起这些,在她心里,赵弘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晓,什么都不记得,自然也不会知道宫外之事。
于是阮女官扭头看向赵弘,笑容温润,眉眼弯弯:“殿下,你吃过糖葫芦么?”
大殿下老实的摇头。
阮瑶落了帘子,却没有坐回来,而是在一旁的柜子里找了找,瞧见了杯盏茶壶后,很利落的拎起一旁的小铜壶,一面沏茶一面道:“在家的时候,哥哥只要进城都会给奴婢带一串糖葫芦回去,比不得旁的点心,可滋味也是不错的。”
大殿下接过茶盏,想说,她要是爱吃,自己现在就让人去请个做糖葫芦好的师傅入宫,天天做来吃。
可不等他开口,就听阮瑶道:“不如等下瞧见,奴婢买给殿下吃可好?”
赵弘微愣,抬头看她。
这还是头一遭有人说要买东西送他。
太子殿下收过不少稀罕宝贝,想要奉承他的人能围着皇宫排三圈,但无论什么珍宝,都不如现在阮瑶说的一串糖葫芦更让他欢喜。
纵然现在还没吃到嘴里,大殿下已经觉得比蜜糖甜了。
他抿抿嘴角,而后笑着点头,声音温和轻缓:“都听瑶瑶的。”
只是有些不凑巧的是,一路行来看到了卖栗子的,也看到了卖药糖的,甚至连着看到了三个卖酥饼的,独独没有遇到卖糖葫芦的。
见阮瑶有些失望,脸颊微微鼓起。
赵弘便饮了口茶,瞧着她,悄然伸出手,轻轻一戳。
阮女官扭头看他,大殿下却装作什么都没做似的,一脸坦然,微微扬高了声调:“京城里有什么好去处?”
外面的丁卯意识到这是太子殿下问他的,立刻打起精神,说话的时候也没了口音,声音颇为沉稳耐听:“属下打听过,京城里新来了个百戏班子,很是热闹,多付些银子便可以去二楼雅间。”
阮瑶原本担心赵弘的安全,如今听了这话便定了定心。
既然有雅间,想来是能妥帖些的,季大季二两位统领都在暗处护卫,自是稳妥的。
于是等赵弘看过来时,阮瑶便笑道:“殿下,奴婢想去瞧瞧。”
赵弘点点头,回了个笑,感觉有寒风顺着帘子吹进来,他便拿过毛毯搭在阮瑶的身上,温声道:“好,听你的。”
外面驾车的丁卯神情严肃,心里却在默默念叨着家里的娘子。
他想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