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城的议事堂上,灯火通明。不过,在座的人却不多。只有高居正中的狄烈,侍立于侧的参谋凌远,还有跪在堂下的赵梃与曹小佛奴。其余侍卫,都被远远赶开,在堂外守卫,无传呼不得入内。
狄烈脸色阴沉,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刚刚因生擒设也马,而一跃成为天诛军中的少年英雄的赵梃,转眼之间,就犯下了那么大的事。
假传军令、擅杀重囚。无论是天诛军的军法,还是天枢城的民法,赵梃都犯了个彻底。如果是一般人,狄烈二话不说,早就让刀斧手推出去斩了。但是赵梃的身份太敏感了,不由得他不慎重。所以,狄烈一边让人将赵梃与曹小佛奴押来,一边派人敦请朱皇后等宗室前来商议处理。
狄烈含怒一拍扶手,恨铁不成钢地道:“赵梃!你告诉我怎么回事?生擒活捉也是你,无令擅杀也是你……你就不能忍一忍?明日的庆功大会,你最少能拿到一枚银质奖章,并越级提升为警备营队正,稳稳入选你向往已久的教导营……现在,这些非但全部泡汤,甚至你的命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数!究竟是什么促使你干出这样愚蠢的事?是不是这个女子的唆使?!”
赵梃还没来得及说话,曹小佛奴已膝行而前,重重将头磕在地板上,银牙几乎将嘴唇咬破,声音凄楚地道:“的确是奴婢唆使殿下,前往击杀设也马。只不过。亲眼见到那恶贼落到这般惨境,生不如死。奴婢心愿已尝,了无遗憾。请城主将佛奴处以极刑,佛奴绝无怨言,但请网开一面,饶过殿下……”
“不,此事与他人无干,是我硬逼着曹宫人一同前来的。一是让她做个人证,指认设也马这恶贼;二是当通译;三是借其女子的身份,怀刃而入。”赵梃跪在地上。胸膛却挺得笔直,昂然道,“我对今夜所做之事绝无后悔!不管是奖章,还是升职,抑或进教导营,都比不得我将刀刃刺入仇人的心脏来得重要。只可惜,学艺不精,功败垂成……”
眼见赵梃这副决然模样,狄烈的怒气反倒消了。颇为玩味地盯住他,淡淡道:“记得几个月前。我亲手给你一把匕首,让你刺入敌酋的心脏,结果你反倒差点被敌酋了结……怎么?现在开窍了?杀上瘾了?还杀到囚牢里去了!金人灭了你的国,每一个金人,都是你的仇人。为什么你要单单将这设也马摘出,将其视为仇寇呢?”
议事堂外,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我知道二十三郎为什么这么做,此举虽失之鲁莽,却是奇耻血仇使然。”
随着说话声。朱皇后、嬛嬛、圆珠、串珠、檀香、玉嫱等皇室贵女一齐出现,人人面色凄然。随后,一齐向狄烈施礼致意,齐声道:“二十三郎为姊复仇,曹宫人为一雪前耻,其情可悯,其心可赞。唯触犯军法刑律。罪责难逃。所谓律法不外乎人情,请城主念在二人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网开一面。我等国之弃妇泣首拜谢……”
狄烈摩挲着开始冒出胡茬子的下巴,喃喃道:“这么大的阵仗?看来,是有一个我不知道的故事……你们说说看,是什么样不得了的仇恨……”
故事并不复杂,更谈不上曲折。说实话,北宋王朝灭亡后,被金人掳掠北返的近万宋国女子,除了极少数做为贡品而得到优待之外,其余妇女,十有八、九都落得相同的命运。只不过,她们多数不似那几位帝姬那般突然死亡,而是饱受催残之后,油尽灯枯而死。黄泉路上,只争早与迟而已。
这三位帝姬的特别之处,在于她们的身份、在于她们是最早被凌辱致死的皇室女、更在于她们的凋零,竟然集中发生在短短数日之内……金人手段之酷烈,令人发指。
三位含苞欲放的天之骄女,就在她们的父兄及成千上万本应守护她们的守军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香消玉殒。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朱皇后及诸皇室女锥心悲泣,狄烈与凌远仰首感慨。此时狄烈的脑海中,不由得闪掠过后世崇祯帝,挥泪剑斩长平公主时,所说的那句话“汝何故生我家?”
其实乱世之中,便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公主如是、宫女如是、贵妇如是、普通的民妇民女,何尝不如是?
狄烈感叹良久,终于做出了决断,俯首对长跪于地的赵梃说道:“设也马的确死有余辜,如果你早早跟我说明,或许,我会给你亲自动手的机会,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子……其实对于设也马,我原本另有安排的,也罢,现在我把决定权交给你。”
狄烈从虎皮交椅上站起,缓缓踱到赵梃面前,目光从朱皇后诸女脸上扫过,最后停在赵梃身上,漫声道:“活的设也马,可以换回被掳掠至漠北的一部分宗室帝姬、后宫嫔妃及官员眷属;死的设也马,可以让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得尝所愿。”
“赵梃,现在你可以做出选择了——是忍辱负重?还是快意恩仇?”
朱皇后怔住,皇室诸女也怔住,赵梃同样怔住。
半晌,嬛嬛忍不住出列道:“既如此,何不用来换回我父兄……”
狄烈冷冷截断道:“设也马还没那么值钱,能够换回两个皇帝。事实上,这仅仅是我个人的一个想法而已。金人那一方,愿不愿用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换回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废物,还是个未知数。”
朱皇后再次敛袖为礼,肃然道:“不管结果如何,本宫都要代一干受辱的姐妹。谢过城主大恩大德。”
诸皇室女,也如朱皇后一般,庄重行礼。
而此时的赵梃,正咬紧牙关,额头渗汗,难以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