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难得笑得欢,却是连自己都不晓得在说些什么,直到坐下来对着镜子,才幡然醒悟过来,怕是激动的人是她自己,否则哪里这么多的话去。
好在是喜娘进来替她梳妆,绞面的时候叮嘱道:“小姐,这上了妆面可就莫要多说话啦!新娘子要矜持着些呢!”
“好。”
“这绞面有些疼,小姐忍着些。”
“嗯。”
外头鞭炮声起,落在耳中犹如擂鼓,一声声撞在了心上。
不停有小厮轮流跑着来报说,姑爷过了一道门啦!姑爷过了二道门啦!姑爷来啦!
紫苑的门口被堵得死死的,端是等着蒋岑来散银子,赵怀就站在门口,他本是拦在三门的大将,奈何瞧见蒋岑的瞬间就下意识要退下。
还是林九儿拉了他抵在门口:“蒋大人不给银瓜子可是进不去的!”
王婶娘嗓门更是大:“蒋大人要是用轻功躲进去,那就是没诚意,我们可是不依的!”
“就是!飞上去我们也得扒下来!蒋大人面子可就不好看了!”
这哪里是堵门呢!这不是威胁么!
这秦府里个个也是有学问的,怎么这会儿都这么粗鲁了!
蒋岑搓了手,瞧了瞧边上立着的陈宴和韩家表弟,陈宴二话不说,便就从腰间掏了红包来:“就剩这么多了。”
韩玄章倒是话少,不过是瞧见自家表兄的目光,诚恳道:“表兄若是想跳进去,我保你裤子无忧。”
“……”蒋岑瞪了他一眼。
其实不怪他们,实在是前头两个门,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抢,陈宴这辈子也没让人这么上手摸过,护也护不住。
韩玄章更是个木头,给给给!都给!都给!
秦青只听外头闹得厉害,心道如何还没进来,按说这赵怀也不该这般使力吧?倒是喜娘在一边安抚道:“新娘子莫急,这新官人想进这最后一道门,那必须是得好好表现一把的!”
“如何表现?”秦青想着外头那三个,说是提刀上沙场倒是可以,这等时候与她府里人过招,怕是万万不能的。
“自然是撒银子!”喜娘笑眯眯道,“若是不够,还得唱个戏什么!”
肯定是不够的。若是以往倒还好,如今大兴放下的国券稍有起色,七司官员家中婚丧嫁娶是不叫铺陈浪费的,若是真金白银地撒下去,不就是打了屈南栖的脸。
瞧着喜娘一团和气的模样,秦青忽而懂了,哪里是要他撒银子,捉弄一番,瞧他出丑才是真的。
外头正闹着叫新郎官与男傧相一道唱个曲儿,里头便就出来一个小丫头,邻牙俐齿的,隔着人清了嗓子。
“小姐说了,唱戏这事儿对蒋大人来说,不算难事,当要换一个法子来。”
陈宴正是被蒋岑拉扯着躲不过,这会儿可算是喘了口气:“你说什么法子。”
小丫头就转向了一边的蒋岑:“蒋大人,小姐说了,便就叫蒋大人在此写出十句诗来,句句皆要有她名!”
“大人作出来了,小姐便自己出来!”
人群中一阵起哄,蒋岑不及反应,便就觉陈宴拍了拍他肩膀,竖起了一个拇指:“蒋兄,亲媳妇当如是!”
外头叽叽喳喳地,秦青偏头问道:“作出来没有?”
芦苇笑起来:“第一句做出来啦!”
罢了便就听外头奔进来的小丫头道:“蒋大人说,青山几度新,林鸟旧时音。”
秦青点头:“与君前日辛,当归今时岑。”
小丫头愣了一下,突然明了,跟着就奔了出去。
“蒋大人说,青溪行尽人家,绿绦绕指末夏。”
秦青莞尔:“高山岑有染画,夏去便揭良秋。”
小丫头跑得更起劲了。
蒋岑足足报了九句,这最后一句,只觉心中欢喜又且填筑了清浅的饱胀,那围将来的众人都似是远去,徒留那眼前一道院门,中有他盼的妻。
蒋岑:“今日求青归,不知卿可许?”
“何曾敷粉妆,只待岑迎去。”
有女声若天音,丁玲似环佩。
人群终究分开来,蒋岑眼都不敢眨,只盯着伊人盖头上的流苏轻摇,停在檐下。
“青儿……”
秦青不记得赵怀是如何背了她上轿,亦不记得喜娘与她细细碎碎交待的所有,单是记得他牵了她的手,与她耳边道:“青儿,此生我蒋岑便就是你的崖岸,便有千重浪,我皆护你安平。”
“好。”
“礼成——”
礼乐声骤起,他一路这般牵着她,行过廊阶,跨过石桥,盖头覆顶,只脚边一点皂靴,两寸之距,引她一路繁花。
合卺酒入口甜香,闹着的人仍是不依不饶地围在房里,秦青第一次觉得拘谨,竟是不知该做些什么。
实际上,也确实无法做什么。
蒋岑比她脸皮子厚多了,这会儿倒是也没了脾气,只笑着与他们道:“你们要闹么,可以!现在闹了,晚上可就莫要来打扰我们了,否则我可是不会客气的!”
“哎呀新郎官说得什么话。”
“老夫人交待过的,我们晚上定不会耽搁你们好事!”
“是呀是呀!”
“……”秦青手指揪着帕子,实在是想掐他一下,叫他又胡说瞎造。
蒋岑余光便就瞧见她手指,直接就将手伸将过去,略微凑近些:“想掐就掐吧,我忍得!”
“……”新娘子是不该说话的,更不能动手,嗯,秦青如是开解自己。
倒是人群不依了:“新郎官悄悄与新娘子说什么呀!倒是挑盖头呀!”
“对呀对呀!总要瞧瞧新娘子的!”
蒋岑咳了一声,慢慢转过了身来。
秦青瞧着那伸将过来的喜秤,同样是屏气凝神。
前世里这盖头是没有在人前挑的,那会儿蒋岑应是瞧见她紧张,囫囵将人都给踹跑了,嚷嚷着:“这是新娘子!!新娘子只能给新郎官一个人瞧!起哄啥,都出去出去!”
今日却是无法了,是她自己交待过他,莫要再跟从前那般耍小性子,要稳重。
盖头缓缓滑落,那珠冠下的脸,明艳不可方物,是无法挪眼的存在。
蒋岑瞧着她,只见她垂着眼,下意识便就想要抬起她的下巴,想瞧瞧那长睫下藏着的明珠,不想身后不知是谁使了力气,未及抬手,人就已经被推到了她身上去。
唇下柔软,软玉在怀,有幽香自来,叫人沉醉。
有人捂了嘴偷笑,有人此地无银地捂了眼跺脚,唯有那床上二人,竟似是痴傻。
秦青被这一冲,直直压在了被上,男人微微错开身来,终是对上她的眼。
“青儿。”
“我……”突然闻着笑声,秦青惊觉还有人在旁,恼羞地别开眼去,只小声道,“我后背好像……压到桂圆了……”
这一声,若蚊吟,比那俏颜更令人心驰神往,蒋岑咬牙嗯了一声,终于将她拉了起来,顺手把喜床上的桂圆捞了一把。
“闹够啦?”蒋岑站起来,瞧着喜笑颜开的人群,突然一甩手,“闹够了那就让爷也闹闹吧!”
“哎呀!哎呀!”
“蒋大人你……哎呀!别砸!”
“错了错了!我们就走!”
“……”
一片求饶声中,桂圆红枣撒了一地,比之前世将人给踹出去,也不遑多让。
秦青:“……”
蒋岑:“嘿嘿。”
秦青:“不是叫你稳重?”
蒋岑:“你瞧,这一地的早生贵子,多喜庆!”
就听你鬼扯吧。
两个人一坐一立,便就这般面面相觑了一阵,终究是秦青先行别过头去,只搁了手在礼服的精致刺绣上。
房间里一派喜气,红得耀眼,比前世越发隆重。
映得她一低头,瞧见自己手指,都觉得仿佛皆是着了色。
“好看吗?”蒋岑突然开口。
秦青嗯了一声,嗯完才想起来,都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一抬眼就见那人往这边走来,不过几步,便听咔擦一声,是地上的桂圆,裂了。
“噗——”秦青没忍住。
蒋岑拎了自己的衣袍瞧了瞧脚下,闻声复又去看那床上人,只觉她这一颦一笑都当真叫人抵挡不住去。
秦青没听得他说话,单是那双眼,着了火一般。
两个人寻常倒是少有这般相处,本是因着尚未及笄,似乎如何都不会担心他乱来。可是今日……今日他是她的夫君了啊。
明明非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了,秦青却还是紧张地收了笑意。
蒋岑又上前几步,耳尖一动,正是听着窗外刻意压低的嬉笑声。
秦青自然也是听到了,顿时便就又松了一道劲去,与他道:“他们才不会善罢甘休的。”
“自然。”
见他没想止步,秦青便又道:“这桂圆红枣怪可惜的。”
“无妨。”
人已经到了面前,秦青只得仰头瞧住他:“有关系的,毕竟是吃的东西,不能这般浪费。”
“那就一会收拾了给团子吃。”
说罢,蒋岑便就倾身上前,大手一挥,她额上珠冠便就卸在了枕边。
待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按倒在了床上。
蒋岑这般近地瞧她,将她的女儿气全数览在眼底,伸手抚上她脸颊,一路往上,能感受到她脖间轻颤。
至此,手指才停下。
“青儿。”
“嗯……嗯!”一出声,秦青才自觉有多狼狈,立时就复加重了声音。
连着两声嗯,蒋岑终是弯了眉眼:“青儿原来也会这般害怕。”
秦青不语,原本还担心着外头会不会有人听见,这会儿已然无法应付,只能瞧见男人眼中的自己。
耳中蒋岑的声音还在继续:“上一次洞房的时候,我不就告诉过你么,不用害怕,我不会叫你疼的。”
“……”这话实在是有些靡靡,秦青下意识就揪紧了身下被褥。
蒋岑似是上了瘾,继续道:“若不是害怕,那就是——羞涩了?”
“我没害羞!”秦青似是下定了决心,咬牙道,“也没害怕!”
“哦?”蒋岑心情实在是特别好,能这般逗弄她的时候可是太少。
秦青挑起眉来:“我只是担心你此时放纵,晚间没有精力……”
“什么?”蒋岑含,了她一片薄唇,“没有精力什么?”
“陪……陪酒……”
只是秦青到底也没有说全来,这陪酒两个字,终是淹没在男人的气息中。
不知何时散下的喜帐,层层叠叠,将外间所有隔绝。
原本,蒋岑只是想要逗她,奈何这个世界上总有人能轻易叫他丢盔弃甲。
“蒋岑……呃……”
“是夫君。”
“夫君。”
“嗯——”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了下来,闹洞房的人早就已经被赶去了前厅,单留下懒洋洋的团子,扒拉了几下屋门,最后认命守在了门口。
桂圆?红枣?就骗猫吧就!倒是收拾了喂来啊!来呀!
作者有话要说: ps:诗文乃蒋岑与秦青自创,没有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