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不委屈,可是闻鱼的眼角还是溢出了泪花。
她不喜人进屋伺候,自然也没人发现她正在屋落泪。
或者说,就算发现了,也没人在意。
哪家的丫鬟会惧怕一个夫家不受宠、娘家没势力的主母?
闻鱼的爹爹是闵地很有名望的商贾,因缘际会娶了诗礼簪缨的钟陵顾家幺女为妻。
福祸相依,两人虽过得蜜里调油,却是子嗣艰难,成婚数载,仅得了闻鱼一个女儿,直到闻鱼九岁时,才又诞下小儿子闻麟。
为了照顾儿子还有女儿将来的婚事,闻太太在闻鱼十岁的时候将她送回了钟陵顾家学习规矩礼仪,也希望借着顾家的东风,能为闻鱼寻一门好亲事。
当年族学的许多人都没想到,寄居顾家那位安静精致的表小姐竟不知何时入了陛下的眼,朱笔一挥,诏书颁下,将她指给了风姿决然,俊逸洒脱的游首辅独孙游烬。
想起这些往事,闻鱼不禁想到初到钟陵城那段时日。
顾家的表兄表妹讨厌她,甚至在漆黑的雨夜将她骗出顾府,丢在了陌生的街道上。
后来城中宵禁,四下无人,她吓得蜷缩在不知哪家铺子的屋檐下,冻的瑟瑟发抖,浑身上下被雨淋透。
马蹄声响起,有人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他将一把绘着墨竹的油纸伞悬在她头顶,还给了她两块点心。
虽然当时被他称作小乞丐,闻鱼依旧感激不尽。甚至连当初的那把油纸伞,都被她当成嫁妆带进府里妥善珍藏。
攥着那些回味无数遍的记忆碎片,闻鱼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窗外晨光微熹。
她轻轻下了床,唤来贴身丫鬟帮她梳洗。
“外面雪停了么?”闻鱼秀气地打了个哈欠,问碧珠。
碧珠道:“回夫人,后半夜便停了,大人今晨回来还跟徐管家说侥幸昨夜没再出人命呢!”
闻鱼霍然转身,头皮却被发丝扯得生疼,碧珠吓得脸色都白了:“夫人,可是弄疼您了?挽发的时候您可不能这么乱动的。”
闻鱼疼的小小地嘶了一声,眼睛却是晶亮的厉害:“夫君今早回府了?为何没人唤我起床?早膳准备了么?”
碧珠窃笑了一声,道:“是大人不让吵醒您的,还叮嘱今年天儿冷,让我们不必早早唤您起床!”
闻鱼心中的糖罐被人推翻,到处冒着蜜泡泡,红着脸颊低头:“哪有那么娇贵啊!对了,你去厨房交代下,让他们一直把饭菜温好,还有院里洒扫的小厮,告诉他们动作都轻些,莫要吵到了夫君歇息。”
碧珠手指灵巧的替她挽好发丝,领了命令出去。
妆奁前,镜中的闻鱼却是连脖颈都晕染了绯色,她看着自己微肿的双眼,忙自己动手开始扑粉遮掩。
今日正巧是十五,人都说喜事成双,大人心疼了她一回,晚上又要来她这里就寝,倒也算是附和这说法。
因着高兴,闻鱼安排好府中的事物,就让碧珠把她的嫁妆箱笼搬了出来,将其中的一本古籍和那把墨竹油纸伞一并取了出来。
碧珠见那古籍封面破旧,页脚翻毛,不由道:“小姐这本册子已然旧成这样,不若再买本一样的回来?或者让人替您在誊抄一本吧?”
闻鱼紧张地从她手中将书接过来,道:“这本书外面没有的。”
碧珠掩口惊呼:“难不成还是什么孤本?”
说完又觉得自己唐突了,小姐虽然是商贾之家出身,可也是在顾家教养多年的,能有这样珍贵的物件儿做嫁妆,不足为奇。
闻鱼淡笑了下,软布精心擦拭书页,低声道:“这是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啊!”
没过一会儿,碧珠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夫人,府里的厨娘方才去地窖时摔伤了!”
闻鱼匆匆放下古籍赶了过去。
地窖湿滑寒冷,如今又结了冰,她几次提醒过厨房的人进出时一定要小心,没想到还是出了差错。
厨娘杨氏跌坐在里面,歪头围了一圈的人,闻鱼眸光略沉:“都站在这里做什么?为何不下去救人?”
有丫鬟道:“下地窖的阶梯上都是冰,根本没法下去啊!方才奴婢们都劝过杨婶儿别下去,大人的药膳也不差这一顿,她非不听……”
言下之意,她如今摔了也是活该。
闻鱼有些生气,但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人先救上来,否则时间长了,怕是要把人冻伤。
况且那药膳本就是她为了吩咐给夫君调理身子准备的,如今出了事,她也有责任。
“都下去忙吧,碧珠,给我寻根绳子来!”
碧珠急的跺脚:“夫人要绳子做什么?您还想下去?不若奴婢去前院喊个小厮过来帮忙?”
闻鱼摇头:“后宅之地,若是让小厮进来成何体统?夫君若是知道我如此兴师动众,怕是会不喜的。按我吩咐的做便好。”
碧珠无奈,扭身去寻绳索。
闻鱼低头查看杨氏,见她捂着后腰不敢动弹,心下微凉。
忍着寒颤攀下去,她哆嗦着点了火折子查看杨氏身上的伤,确认只是轻微的骨折,这才托着她让碧珠把人拽了上去。
等她也爬上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小雪。
看着满身的脏污,她抿了抿唇,低头回房更衣。
只是还未走进,便看见她的夫君撑着那把原本放在屋内的墨竹纸伞匆匆往外走。
她疾走两步,正待开口,忽听见他和小厮的交谈:“……看守的士兵都是做什么吃的?顾姑娘摔伤,人可有碍?是否请了大夫?”
闻鱼僵在原地,通体冰凉,呆呆看着游烬撑着那把油纸伞,脚步匆忙地离开。
许是太着急,他竟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立在树下的夫人以及她眼中绝望的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