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蕴遐宫,只剩下了周隐和周耽。他万万没想到有一日,他会只剩下周耽一个兄弟。周罗,周如,周立,都如同一寸烟火,刹然消逝,永无回寰。
他还能想起别样酒楼里,周立那吟诗喝酒的快活姿态,还记得他吹着竹箫,站在阳光里的神明之影。
周隐问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他只说,他想要帮小隐。
那时他眼睛里的光,是鹿跃江上的鳞,是黑夜里的星辰。
小隐,小隐。周立是第一个这样称呼他的人。没人这样喊周立,他是庶出公子,母亲早逝,乳名未有人唤。他却会喊小隐,会喊小耽,阿罗,阿如。他处处为别人找想。哪怕知道孟欲丞心有所属之时,也未曾和周隐有什么不愉悦。
屋檐晚霞暗扶声,诗酒墨画月窗明。
这诗没有出处,没有署名,却被他写在扇面上,一年四季的挂在身上。
这才是他的理想吧?他厌恶官场,讨厌战争。虽然优柔寡断,妇人心肠,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纯良之人。
他的天地不在蕴遐宫城。周立天生潇洒不羁,却被枷锁死死的困在了这雕梁画栋的囚牢里。
回到储华宫的周隐见到了周耽。他的眼睑浮肿着,下眼皮挂着青黑,看着疲惫又悲伤。他告诉周隐不要多想。国公的御酒是用来讽刺周立的,讽刺他在外面花天酒地,而自己妻子却为了他苦心经营。
“那为什么?”
“御医已经诊治过,二哥去世前去诊断过,脾胃确实很不好,更重要的是他长年累月的喝酒无度,再加上那日喝的太多,才……”
“怎么可能,他还那么年轻……”
“你真的不知道吗?”周耽半信半疑的看着周隐:“二哥平日里在外面喝酒,喝的可不是清酒,看着是清酒,他浓的烈的醇的厚的瞎兑,和他那些朋友以醉意为乐,喝坏了胃,又整日不着家,虽不去招惹妓坊,但整日不好好休息,一玩就玩到半夜,他身子里儿不行,没几年就扛不住。”
“你的意思是,和别人没有关系?”
“我没这个意思。”周耽摇摇头,突然模棱两可起来。
“当然,二哥不是个王族人物,若是自甘堕落去……”
“不可能,二哥不可能……”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二哥不会这么做?如若他真的厌倦了这个世界呢?”周耽把手指在案上捣了几下,来反驳着周隐。
周隐没有回答,他不是周立,他也不好回答这件事。
“这件事容不得多想,只会越想越复杂。”周耽无奈的摆摆手。
难道真是自己多想了吗?虎毒不食子,周器怎么会舍得亲手去害自己的孩子呢?
他一个人坐在湖边,看着鱼儿在清澈的湖水里游着,嬉戏着,宛若一片素缟与他们无关。
不过的确和他们无关。
文息拿出了别在腰带上的竹箫,轻轻的吹了出来一支曲子。
周隐感受着初夏的风,凉丝丝的刮到脸上,像是柔纱飞过一样。
周立总是在帮周隐。因为他不愿自己去做。为何呢?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不好,又不愿意去做,就要帮助愿意去做且能做好的人。
夕阳之下,他第一次和自己的兄弟并肩,那是多么向往的日子。
周立是毫无保留的在帮自己。哪怕是找折奏,也愿意深夜造访别样酒楼,只为了给自己提供线索。
或许真的是自己太傻了。想着有一年一百年一万年的以后,却不曾想,以后,也不过是一瞬间。
二哥再也回不来了,也没有人再去叫自己小隐了。
“干嘛吹箫?”周隐不高兴的看了文息一眼。
文息放下竹箫,然后对周隐讲:“思悼故人。既然离去,那便是另外一道风景。”
周隐抬头看着在自己身后站着的文息。
是啊,或许,他也找到了自己的天地吧?孤魂也好,野鬼也好,今后天地间任他逍遥。
或许他还会回来看自己这个曾经掏心掏肺的弟弟,回来看自己心爱却远离的妻子,看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他爱孟欲丞吗?爱。他尽管所有的事都知道,也愿意娶她。或许是说因为国公,或者说是为了自己。
但是事实呢?他日日等在她的宫门口。人以为是一场戏,结果他却乐在其中。
不为什么,只为她是他未来的妻子。
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愿意帮助小隐。
如若今后二哥能是逍遥自在的,希望可以过的好些。
酒要适当的喝,哪怕昏昏沉醉,也要做个美梦了。
周隐无奈的闭上了眼睛,温热的水分溢在眼眶中,他紧紧的关着眼帘,生怕眼泪流出来。
哪怕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从相遇第一瞬间开始,他变成了周立的解脱者,他也是周立最要疼的弟弟。
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非常的细小,如是天公散下了美丽的头发,在空中尽情的飘荡。
文息看着天,道:“说世子的心可以控制天气。”
“真的吗?”周隐扬了扬嘴角,自顾自的睡却了。
雨滴洒在水面上,缸里的鱼儿慢悠悠的游着,邢王后往里面放了两棵水草,然后欣慰的站在伞下看着。
不一会儿,周耽就打着伞走了过来。
“已经按照母后的意思做了。”
“你做了什么?”
“不让周隐多想。”
“你束缚不住他。”邢王后微微的抬起嘴角,然后转身往屋内走。
周耽一边问为什么,一边把伞放到下人手里。
“你以为是你改变了他的想法,实际上,是他自己。因为有个声音在左右他,那是他的父亲,哪怕再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