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或许,她也想破开冰层与他相拥,拥抱她最后一个孩子,拥抱她可怜的逃不过命运之责的孩子……
是臆想还是心意相通……周隐只能叹气,叹气自己走上了这条路。
他永远都不会是那个恶人,可圣人之肩千钧之重……
他抬起头,看着她那柔顺的头发,飘逸的衣衫,愁情百转的眼角……
可此刻,明明是他愁肠百结,如同堵塞的冰泉,未化将化,难以流畅。
她说——“我无法割舍你,才是最罪过于天的。”
他究竟为什么会看到神歌?一个不对他笑,不说一句软语的母亲?
但就在那只冰冷的手的温度透过面具,刺痛他的肌肤时,他看到她落泪了。
就在他的泪也随之滑落时,琴弦在他消瘦的指尖断裂了。
之后,所有水鬼崩裂成浪花,消失在了尘埃中。
一切的一切静到如同从未存在过,他也和文息,在一片水涡中慢慢消失不见。
“同是浪子旅,何故相熬煎?
各退二十里,天下尽长安。”
他的声音从天上发出,幽长的回荡在天地之间。
幽长,幽长的回荡在心间。
“文息,你猜我看见了谁。”
文息没有对周隐说话,就看着周隐把琴从马背上扔到了鹿跃江里,接着他又抬头,背对着夕阳,往前去。
“文息,你看见了谁?”
他还是没有说话。
是姐姐吗?他已经多少个春秋没有见过姐姐了。此刻见到的那个人,有三分神似瞿归云,又有三分神似瞿善,那四分,他看不出像谁。
姐姐去世没有字画,没有雕塑,连个坟冢都没有,早就化成了灰烬,若叫文息说姐姐长什么样,那就当做是眼前那人的模样吧。应该说是那水鬼的模样。
也就是说,或许剩下的,只是执着,一个承诺,一个契约。
他看着周隐的背影,或许剩下的,只是一份沉甸甸的情谊。
总有一天他也要和姐姐一样化为灰烬,周隐呢?则以长生不老的身躯,守着空荡荡的人世间,等待化为灰烬。
总有一日要离别,他也不得不撒开这孩子的手,看着他离开。
或许就在水鬼姐姐朝他勾手时,示意他:走吧。
他就有了一个意识,他终要和姐姐一同离开,散入大地。
“文息,是姐姐吗?”
周隐回头看向文息。
文息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得到文息的肯定,周隐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说起自己看到的:“我看到的是神歌。这是我第三次见她。”
周隐回想了一下,然后说:“第一次在梦里,她带个纸糊的面具。第二次她把我封在海面上,第三次……”说到这,周隐笑着挠了挠脑袋:“这应该只有一次吧?”
“府君一定要救老师吗?”
“嗯。”被文息以这个话题打断,周隐也不想再打趣了,就谨色的和他答应,可下一刹那,周隐就肩膀一痛,两眼发黑的晕过去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发觉自己就在沧海镇自己家门口躺着。他站起身子,迷迷糊糊的拍拍衣服,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走过大门,老尹就迎过来掺着自己:“府君怎么喝了那么多?”
“今天过节怎么不多喝些?”周隐含糊不清的说着话,一边说,一边想往外呕出些什么。
接着,文息也过来架住周隐,可还没走几步,他就松开了,捂住鼻子站在一旁。
“小老师怎么不扶?”
“他嫌臭。”周隐笑着斜睨文息。
文息没有搭理他,径直走进屋子,到茶房沏茶了。
后来老尹问他怎么一个人灯节喝闷酒,周隐摆了摆手,说:“我又没姊妹兄弟父母朋友,不一个人喝,跟谁喝?”
“我们啊!”
“老的我喝不过,小的……”周隐指了指眼里那正端茶走过来的文息:“小的又不喝酒……”
“头回见府君喝酒。”文息朝周隐咋舌。
“还不是那打铁那臭小子,又骂我没娘没爹……”
“你打他啊!”老尹急了。
“用法术我用不好,用武功,那小子那么大块头,我能被打死……”
“怎么会……”
“我就一条命……”
“哪能啊,府君两条命!”老尹突然挺直了腰板。
周隐抬头看向不打算说话的文息。
这边文息也感受到了周隐的目光,只好张开嘴——
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