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仙尊出关时正好碰上了魔门作乱,师徒两人至今还未好生相谈过。
加上或多或少,她也有利用了师尊的名声去达成自己的目的,温瑶心中有愧,总是需要去拜见一番。
估摸着崇明尊者已经离开,她让鹿沥跟着,自己御剑往峰顶飞去。
快到洞府前,温瑶收剑靠近,起了玉符求见。
依旧许久未有回应,温瑶并不意外,静立在原地等着。
她合上了眼眸,放空了心神,趁此机会整理诸日以来的感悟,独留下听觉去留意周遭的变化。
也因此,在屏蔽了其它四觉后,听觉更为灵敏。她听到了些奇怪的声响,就像什么东西被困住了,在努力地摩擦、撞击的闷响,还间杂了似呻|吟的人声。
温瑶倏地睁开眼,面向异响之处,正待拔剑,却发现正对的是师尊的洞府。
霜雪覆盖,在结界的笼罩之下无法看清里头的布设,幽深且神秘,宛若隐藏着一只未知的凶兽。
她搭在剑上的手紧了又松,眉头微微蹙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抿唇细思了片刻,温瑶终还是决定上前了一步,离洞府的结界更近,心跳也在加快,一声声地连同脉搏一处敲击。
正要再听,一道厉喝兀地自身后传来——
“你在做什么?”
温瑶反应极快,面色放平,回身朝来人一拜:“弟子拜见师尊。”
寒光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走到她面前。温瑶仍低着头,目光落在地上的霜雪上,长睫轻轻颤着,听他问道:“你刚是想探听什么?”
温瑶不觉捏紧了冰鸾剑,声音平缓依旧:“方弟子听见洞府内似有异响,所以才……”
“那是造化之笔的器灵。”寒光打断道。
温瑶不免诧异,头也忍不住抬起:“天道所赐的造化物竟也衍生出器灵了?”
寒光仙尊却不打算再与她解释,反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温瑶微滞,还是回道:“师尊出关,弟子理应随侍左右。”
“不需要。”寒光冷声拒绝,“我不喜热闹。往后你和你的徒弟无事不要再上峰顶,也不要把多余的人带进来。”
温瑶垂眸,余光瞥着青年雪色的袍角自侧方划过,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却难掩落寞。
寒光却未因她的恭谦而把语气放柔,依旧口吐冰箭:“你最近修炼十分懈怠,整日在各峰见游闯玩闹,不务正业。”
“我也不追究你年纪尚轻,无甚自知,妄为收徒。但既已为人师表,就该好自为之,自己捉紧修炼,提高修为,也督促徒弟好好修炼。”
“是。”温瑶并未辩解,只是握紧了冰鸾剑,头垂得更低了些,“此次宗门大比,让徒儿意识到自己的许多不足,是该闭关修炼,好好消化。”
“你清楚便好。”寒光甩袖一步踏入了结界,“回去就闭关吧。”
温瑶面向着洞府屈身后退,直至眼前重新化落了霜雪,才直起身来御剑飞走。
而她不知道的是,洞府外的人无法窥见内里,里头的人却能清晰地窥见外头的景致。
雪衣青年面无波澜地看着,琉璃般的眼眸冷得无一丝温度,面色也褪白了几分,等到温瑶彻底离开了视线,他才蹙眉大步来到内室。
只见位于寝室内间,并不宽敞的小室正中放置了一个漆黑的丹炉,炉火已化灰熄灭,只余下如荆棘般的裂纹带着阴骘的红光爬满了炉壁。
丹炉里似乎有东西一直在活动,碰碰乱撞却因炉盖牢牢加持了符咒,始终无法摆脱。若是温瑶还在,一定能发现这就是她先前聆听到的异响。
似乎感应到了寒光的到来,炉内的东西卯足了力气撞到了炉壁上,丹炉被撞得一抖后再无声息。
寒光长眉紧蹙,疾步上前,甩袖掀飞了炉盖,手掌运功一吸,把里头的东西吸到手心之中。
那是一枚古朴的戒指,上面雕刻的祥云异兽因着时间摩挲只余下浅淡的纹路。在到达寒光手心之时,它浑身一颤,竟碎裂了开来!
与此同时,寒光仙尊竟本苍白的面色彻底发青。
“百年内不得再尝试……”他喉头一呛,淤血自他的嘴角滑落。
堂堂仙界第一强者竟被引动出了内伤!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他眼中划过了厉色,指间掐诀,只见一本泛着金光的书页凭空出现。
然而细看之下,却能发现金书上出现了与丹炉一样的裂纹。
就在寒光的指间快要触碰到书页之时,金书突而奋力挣扎,却未能逃出寒光的手心,书页上的裂纹又崩裂多了几条。
寒光苍白的指间划过嘴角的血痕,涂抹在了书页上。
霜雪般的仙人带着妖艳的红,乍看之下,触目惊心。
金书猛地一颤,不再动弹,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翻阅。
而此时的温瑶已经回到了洞府,她一路有露出异状,直到跨入了自己所设的禁制之中才白了脸。
少年似是一直在等待,见她到来,第一时间起身迎了上去,却发现她神色有误,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般。
“师父,发生了什么?”鹿沥的心沉了下来,眉眼也黑沉了几分,“是师祖对你说了什么吗?”
温瑶摇头,失魂落魄的绕过了他往里走:“我有事需要静思一番,你先出去。”
鹿沥欲言又止,师父还是第一次明令禁止他接近。他犹豫了片刻,回头担忧地瞄着她,见她始终未改主意,才走了出去。
他一出门,温瑶就起了洞府内的所有结界,目光呆滞地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她直觉师尊有哪里不对。虽然两世加起来,她与寒光仙尊相处得最久的也只有幼时拜师的那四年,但今日师尊的行为细思之下处处透着古怪。
造化之物本就逆天,真能生出器灵不会有逆天道吗?
且,她怎么觉得师尊为了提防她去探明那异响,才突然出现的?
温瑶越思量越觉得血液倒流,浑身发寒。
按理来说,寒光仙尊地位崇高,是正派之首,亦是她的师尊,她无论对谁起警惕之心,都不应该怀疑到师尊身上。
可她偏巧是重生而来,有着两世的记忆。上一世,明明直到她渡劫失败身死,师尊也还在闭关。今世是为何提前出关?
若是因为修为境界早已突破,上一世又为何迟迟不出关?她身死,以及被剖丹入药,师尊当真不知情吗?
是师尊知情,却放任不管,还是她记忆被篡改过,上一世的记忆有误?
可明明两世的经历皆这般真实……
温瑶心境大乱,一口血喷落在衣襟之上,红梅点点绽放,亦如她眼尾的红,泪水倾泻而下。
“师父!”鹿沥察觉到洞府内的异样,想破门而入,却被结界拦住,只能拍着门,着急地大喊。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突破诸多结界察觉到的,温瑶已无心细想。
她知道自己迟到了一世的心魔劫终于要来了。
剑心剑骨绝佳的资质让她元婴之前都不会受心魔影响,但一旦到来,便是来势汹汹。
她捏着玉符告知鹿沥后,便立刻盘膝打坐。冰鸾剑化作了一只掌心大小的冰凤,展翅飞入了她的识海,替她守护本源。
少女玉瓷般精致的脸颊泪痕夹杂着汗迹,粉唇紧抿成了一条线。
她仿佛又来到上一世渡劫失败的那天,阴云压山,劫雷轰鸣。
温瑶下意识要拔出冰鸾剑抵抗,却摸了个空,天雷正正劈落,她半跪在地上,吐了口血。
劫雷接二连三地落下,她趴在被劈出的巨坑之中,遍体鳞伤。
奄奄一息之际,素白的衣袍支撑着天边的最后一抹亮色来到她上方,亮剑把剩余的劫雷全部挡开。
绝对的力量面前,阴云做闷,也只能郁郁而散。
她成功渡过了雷劫,踏入了渡劫期!
天道赐下的金光落到她身上,极快地修复破损的躯壳。她未等恢复完好,就强撑着支起半身,仰首眺望。
两百岁的渡劫期啊,即便是她向来克己复礼,也忍不住骄傲。特别是师尊就在眼前,她希望能得到师尊的认可。
白衣仙人在她殷切的期盼下,款步而下。
然下一瞬,方握剑挥斥神雷的玉手按在她头顶,千钧灵压倾泻而下,一举震碎她的识海!
“噗——”
现实中的温瑶,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她睁开眼,看向对座处与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
“你似是一点都不惊讶。”少女弯唇一笑,清新灵动,有着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活泼。
“已知是假的,又怎么会惊讶?所有的劫数必须靠自己闯过,师尊就算在现场也不会替我挡雷劫。”温瑶面无表情地道。
“你说谎。一开始就想自欺可不是好事。”少女笑道,“你明明很想见他。”
“你当时多么无助啊,师父又这么强,只要伸伸手就能替你挡掉劫雷。他如果在,你一定能活着,还能成为最年轻的的渡劫期修士。以你的修炼速度,说不定还能比师父更早飞升呢。”
“不对。”温瑶愣了一瞬,反驳,“我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有今日,都是承师尊的恩情。渡劫失败,我只是遗憾……丢了师尊的脸。”
“啧啧啧,你师父的脸面何须靠你撑起?”少女笑容更大了,眼里逐渐浮现出恶意,“你把他看得这般重要,但他若要杀你,又当如何呢?”
“你想不通师父要杀你的理由吗?很简单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是神兽凤凰遗世最后的血脉,冰心剑骨,就算不能夺舍,也可以炼丹入药,协助勘破境界。”
“你就是一枚活着的灵药,养熟了,不就该杀了吗?”
温瑶的面色难看了几分:“我是人,不是药。”
“你看,你又在骗人了。”少女的瞳孔已转换成了全黑,展现出了心魔之态:“我说的,就是你想的。你心里明明这么想的。”
“从崖山秘境出来,你就开始怀疑。上一世有太多的谜团尚未解清,龙跃辰敢谋你骨血,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我是这么想过。”温瑶合上了眼眸,“但上辈子杀我的是天道雷劫,剔骨剖丹的是我的徒弟龙跃辰。我有机会重来一世,经历之景已全然不同。防患周谋无错,可我也不会草木皆兵,以杀止杀。”
“你倒是会自欺啊,那倒让我看看你能自欺多久啊。”少女往前一步,与她交身,融合到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