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申娘叫过来罢…”
申娘本正在屋中对着烛火做针线活,得了传唤,放下手中的活计,披了件外衣便匆匆随小丫鬟出门了。
申娘一面跟灯笼走着,一面心中打鼓,她最近一直在府内操持事务,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宜,早已在白云芷用晚膳之后,尽数回禀过了。白云芷亦从未在此时传她去问话过,想着或许是府中的事务出了纰漏,又或许是店中出了岔子…白云芷才会有如此反常之举。
申娘抬脚进门,便瞧见卸下一切妆容,脸蛋在烛光下却仍然熠熠生辉的白云芷,此时正随意坐在正头塌坐上,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她。
白云芷见人来了,忙让申娘坐下,趁着间隙细细打量着申娘。申娘长得本就清丽,只是家中逢难后,每日为了生计奔波,白云芷初见她时,觉得她有些干瘪憔悴,但估计是进了白府之后,休养得好,脸色倒愈发红润起来,显得更有了几分成熟妇人的韵味。
待申娘坐好,白云芷自是先一顿夸,紧接着话锋一转,“娘子进府之后,父亲与弟弟亦得了娘子许多照顾,我见父亲近日身上,老是带着一个万福花纹的浮光锦荷包,估计也是娘子着人去买的了。”
申娘年纪到底长些,只听得这一句,便知白云芷为何漏夜唤她前来了,倒也不遮不掩,“小姐,老爷之前说在朝堂上时,总是要打赏下人,有个荷包方便些,外面买的又看不上,便让我给他做一个,我亦是觉得不妥,实在是推脱不掉,才帮着老爷做了一个。”
申娘眼观鼻鼻观心,神色丝毫未改,只略略低了低头,“小姐若是觉得我此举不妥,我今后便不这样了。”
申娘由于未签卖身契,所以从未在白云芷面前自称过奴婢,从来是以“我”自称。白云芷见她如此坦荡,便也不转弯抹角,直接问道,“那娘子可知,父亲是对娘子有意的。”
申娘不想她如此大剌剌便问了出来,倒是怔了怔,不知如何作答。女子心思最是细腻敏感,申娘如何察觉不到此事呢…
白云芷见她发怔,又继续说道,“其实这些年来,帮父亲做媒的就从来未断过。近日父亲更是升了职,连上门采买装扮的夫人们,亦是有意打探的。父母之事大过天,父亲为了这个家也是委屈了许多年,我也不希望父亲鳏寡一生,总是盼着他过得好,过得幸福的。”
白云芷所说,申娘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的。
申娘入白府已有几月,白齐的为人自然已经清楚。为了子女,近十年未纳妾娶妻,也不在外面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就这一点,在全京城也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来。更难得的是对上孝顺,对下关爱,不过是性格温吞了些,但在申娘这已经成过一次亲的人眼里,相对起其他男子的强势,白齐这样的,其实是更时候过日子的。
“现下父亲已然对娘子动了心,我也知道,因着我的原因,让父亲进退两难。既如此,云芷便自作主张,斗胆来问娘子一句,娘子是否亦对我父亲有意?娘子放心,不用顾虑其他,只随心回答便可。”
申娘浑身一震,忍不住抬头望向白云芷,只见白云芷眼眸清澈,神情恳切,虽是在探她口风,但是显然对此事极其上心。
是否对白齐有意?自然…是有意的。不然那荷包,申娘大可敷衍了事,不必连续半月在油灯底下熬眼睛,从花样到布料到阵脚,处处斟酌。成年人之间的感情,不似少年那般炙热狂悖,却全隐在这一针一线当中,如潺潺流水,沁人心脾。
哪怕是有意,申娘亦是不好意思的,到底是认,还是不认?电光火石之间,申娘闭了眼睛让自己不去想其他后果,脸色浮出一些红晕又带着些坚决,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虽离所料没有出入,白云芷亦还是被冲击到了。所以申娘之前亦是因为身份尴尬,而对白齐敬而远之么…倒是自己在阻碍了一对真心人。
好在事先白云芷已经打过腹稿了,咽了咽口水,艰难道,“父亲此人,至真至诚,若有心娘子,必是留着当家夫人的位置给娘子的……”
不是白云芷想要棒打鸳鸯,只是事已至此,难道要让白云芷张嘴叫申娘一声“母亲”么…哪怕再对申娘尊敬感恩,这称呼白云芷是万万叫不出口的。
申娘往后退了几步,揣了揣手,面上有一丝清明,“既然小姐已经知情,我便亦与小姐道个明白。我乃福薄之人,得了小姐招揽已是大幸,绝不敢妄想什么主母之位。若小姐愿意,我愿陪在老爷身边做一侍妾,若小姐觉得心中膈应,我便带着我的宇儿离了白府,自谋出路。”
说罢,便紧着一张脸,不再作声。
白云芷方才心中亦是这么想,如果只是侍妾,便不能动白府财产分毫,申娘的孩子今后也是全看白齐抬不抬举,出银两帮着念书入仕自是不在话下,可要成家立业,怕是帮衬不了许多……
只不过摸不准申娘的性子,白云芷不好主动说出口,申娘是何等高傲之人,卖身契都不肯签,一声奴婢都不愿自称,怎肯为了白齐委身做人家的侍妾…不想此时申娘竟自己主动提及,倒让白云芷意外至极。
“如此…是否会委屈了娘子。”这一句,白云芷是真心感叹。
申娘垂着眼皮,嘴角扯了扯,“小姐不必如此抬举我,在我这般年纪,还能碰到老爷这般的人,申娘已不奢望许多了。”
申娘此话亦是真心话,白齐现如今好歹是四品官身,能不嫌弃申娘生养过,还带着一孩子,愿意收在府内,确实已是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