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李瑞锦的理智瞬间崩塌,她的面容扭曲起来,音调也变化了:“她是谁?她是谁?她凭什么说是你的母亲?啊?我才是你的母亲!埃里诺,埃里诺·德维特!你这个不听话的小孩!你为什么要跑到外面去乱认母亲?你不记得了吗?你是我一手养大的!”
李瑞锦显得疯狂而狼狈,她执着于“母亲”这个角色,根本无法忍受自己失去这个身份。
她的声音一开始尖锐刺耳,话语中也充满了威胁,然而,过了一会,她就重新温柔起来,如果光听她的话,她真能算是一个符合所有孩子想象的,最美好的母亲。
然而埃里诺并没有失忆,况且他对母爱也从不渴求,因此他没有受到什么触动。
“我不是埃里诺·德维特。”他在挂掉通讯之前最后说:“我是埃里诺·嘉德。”
他的姓氏的确改了,是嘉德吩咐塞尔斯曼改的,全程没有询问过埃里诺的意见,直到埃里诺发现自己的姓名栏发生了变化,嘉德才说:
“你是我的孩子,当然和我一起姓嘉德,德维特是个什么姓?没什么好留恋的。”
的确,德维特不是一个理想的姓氏,但嘉德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半斤八两,没有优劣之分。这件事也不是对埃里诺全无好处的,起码他知道了自己在嘉德的心目中也算不上是一个独立的“人”。
通讯最后的画面是李瑞锦错愕的表情,埃里诺关掉光屏,沉静地对伊莱亚德说:“我们回去吧。”
伊莱亚德吻了吻他的额头,埃里诺安静地接受了,然而,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孤独。
在这一刻,埃里诺突然萌生出了一个想法,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死去了,会不会就再也感受不到这种糟糕的感觉了?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为什么要死?他不愿意死,活着是美好的,死亡是寒冷而黑暗的。他会在年龄到达的时候平静的接受死亡,但是现在,他多么年轻,多么健康,要叫他去死,他是不愿意的。
不过,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特殊之处,他在理论上是“永生”的。他能永远保持年轻,永远不会死亡,除非他自己了结自己的生命,然而这是他所不愿意的。
因此,他只好忍受了自己内心中的复杂感觉,登上了公共悬浮车,预备回到嘉德那里去。
坐在柔软的座椅上向外看的时候,埃里诺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瞬间发现其实他和嘉德并不是没有相似之处的。
他说嘉德害怕死亡,但他自己不也是同样吗?
回去以后,埃里诺就整天待在书库里看书消磨时光,书是好东西,它能让埃里诺暂时忘掉现实,他读书读得废寝忘食,几乎忘记了一切。
然后嘉德找到了他,“埃里诺,你需要看心理医生。”
他的语气还是保持着慈爱:“你生病了,我的孩子。我为你预约了一位医生,他能给你帮助。”
“我很正常。”
埃里诺不愿意放下书,他也的确觉得自己很正常,只是心情不好,需要时间调节一下而已,他很快就能恢复。
“不。”嘉德略带强硬的拿走了他手上的书,“不要害怕,只是一点心理上的小毛病而已,你很快就会好的。”
埃里诺当然还能继续抗辩几句说他没有生病,但不管他怎么反对,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改变,在这里,嘉德的意志高于一切,而糟糕的是,他还是一个听不见其他人说话的人。埃里诺明白自己再拒绝也不过是浪费口舌,于是他点了点头。
他不需要出门,只需要连接上星网就可以了。
医生是一位气质温柔的女士,她坐在诊疗室里等待着埃里诺,看见埃里诺的时候,她露出了一个微笑,站起来和他握手:
“欢迎,亲爱的。”
埃里诺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因为她让埃里诺想到了自己曾经在教堂里见过的雕像天使,巨大的天使雕像用大理石精心雕刻而成,洁白的羽翼,温柔圣洁的面容,给来教堂祈祷的人们带来心灵上的安慰。
她给埃里诺的印象就是这个。
医生穿着白色的袍子,这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个天使,她请埃里诺坐下,随后简单的交谈了一会:“请把我当成你的朋友,亲爱的,你可以对我说些你愿意说的事,不论什么都行,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他知道医生说的很对,医生们都有很强的职业道德,从不会对外宣扬任何病人的隐私。他尽可以放心的说。
埃里诺在她的安抚中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一开始,他沉默不语,到了后来,他不愿意让医生失望,就简单的说了几句,都是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他很喜欢看书,但他的父亲却坚决认为他的心理出现了问题。
他明白有些事是不能说的,就算医生的职业道德再强,他也不能说。
医生温和的笑了笑,并没有责备他的不配合。她拿来一张白纸和一盒彩色笔,“画点什么吧,随便画点什么好吗?”
埃里诺拿起笔在纸上画了起来,他不知道该画些什么,他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很多东西,但他并不想画它们,最后,他想起了自己和伊莱亚德一起待在厨房里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确非常高兴,于是心中便升起了一股渴望,想要将那个场面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