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燕窝又吃了药,养了这两三刻钟精神,张问雁已勉强能坐直,笑道:“鸾儿快坐,瑚儿把门关上。”
王熙鸾来到张问雁面前行礼,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不禁有些担心她能否承受得住今晚的话。
亲手扶着王熙鸾坐在张问雁另一侧榻上,贾瑚在王熙鸾下首椅上坐了,和贾琏道:“坐罢。”
贾琏弄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人还迷糊着,但身体已下意识听贾瑚的话坐下。
屋内一时无人说话,安静得落针可闻。
把这些年的事都在心内过了一遍,张问雁抬头对贾瑚道:“要说什么就说罢,我能受得住。”
贾瑚开门见山,先问:“今日父亲走了,圣上命我袭爵,母亲为甚并不高兴,反添了愁绪?”
这头一句话就听得贾琏额上冒出冷汗,可他看屋内其他人,不但母亲和大哥神色毫无变化,连鸾妹妹都面色如常,不禁让他怀疑是不是他自己太不经事。
而贾瑚话还未说完:“母亲和父亲夫妻近二十年,父亲毫不怜惜爱重母亲,从没体贴过您,您被父亲的姬妾纵着落了两胎,还不知受了曾祖母和父亲多少闲气。如今曾祖母早已仙逝,祖母也从偏心二叔一家偏了回来,连父亲都走了,两房分家,从前往后荣国府上下再无可给母亲气受者,母亲为什么不喜反忧?难道母亲对父亲还存着情分?”
“我对你们父亲早已毫无情分,是,他今儿走了,我本该觉得痛快。”沉默半晌,张问雁艰难开了口,“我不喜反忧……瑚儿,你真的不知道我在愁什么,担心什么?”
贾瑚只道:“母亲请说,我听着。”
张问雁痛苦闭眼,双手放在胸口上深深呼吸。
贾琏看看贾瑚又看看张问雁,最后转向王熙鸾,终于忍不住要问,可贾瑚一个眼神又把他牢牢钉在椅子上。
今日……究竟是……什么情况……
贾琏心乱如麻,又慌又怕,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他难以承受的事。
说罢!怕什么!随着深呼吸,张问雁心中冒出这几个字。
瑚儿特意把琏儿鸾儿都叫来,不就是为了和她说个清楚?瑚儿有话要说,她便没话不成!
“瑚儿……琏儿,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们。”纵心中有千言万语,张问雁最先出口的却是这一句。
“是我……对不住你们……是我……”张问雁不敢再看贾瑚,把头扭向窗子,手肘放在炕几上手撑着脸,“我当时真的……又没了一个孩子,满府里只有我和罗嬷嬷,你们父亲又是那个样子……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是我不想好了,让你们两个……让瑚儿受了这么多年委屈……”
张问雁眼中噙泪,王熙鸾忙给贾瑚使眼色,贾瑚轻到底还是叹道:“母亲,今日我并非是要对您兴师问罪,我不恨您,也不怨您。”
“我知道,你说过,你听我说完,你先听我说完。”张问雁忍住泪水,话中不见颤抖和哭音。
王熙鸾对贾瑚轻轻摇头,贾瑚道:“好,母亲说。”
略停一会儿,张问雁继续道:“若不是鸾儿的娘,我应早就不在这人世上。鸾儿娘劝我说若我不在,瑚儿琏儿的婚事交给别人,再无人替你们好好做主,让你们和我一样一生因婚事不幸,难道我能安心?当时我就想,别的什么都好,只有你们的婚事,我一定要看着你们都定下好姑娘才放心。可糟蹋了几年身子,我已几乎药石无效,我心里悔恨若能再扎挣几年就好了。”
“应是老天垂怜……我竟真的养好了。”张问雁声音带着一丝惘然,“我以为是老天听到了我的悔恨,要再给我一次机会补偿你们。可是……等我好了才发现,你已经不需要我做什么,你自己什么都能做了。琏儿也信重你胜过我……是,瑚儿,你问过我,你已选中鸾儿,除了年岁差得多些外,鸾儿家世人品和你无一不匹配,为什么我还是会伤心?我在伤心什么?”
张问雁话说得极慢,但屋内其余三人没有一个人催促她,都在凝神细听。
贾琏额上冷汗出了一轮又一轮,心中千头万绪不知从哪一处开始细想。
原来母亲和大哥还说过这些?
鸾妹妹是大哥心内取中他知道,可大哥是什么时候就取中的鸾妹妹,是什么时候和母亲说的这些话?
今日大哥究竟要做什么?
大哥又为什么要让鸾妹妹来?
既然大哥从前都是和母亲私下说这些,今日为什么要让他听见?
贾琏哪一个都想不明白,偏这时张问雁又开了口,他只得先放下这些问题再去听。
“那时候我说不出口。”张问雁收回放在几上的手,鼓气看向贾瑚王熙鸾,“其实我有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鸾儿……不是鸾儿的话,是不是我还有机会……有机会去补偿你们。我和你们是不是,是不是还能像寻常母子一样……而不是现在这样……”
“……瑚儿,我知道,你虽然叫我一声‘母亲’,可你心里已不把我当母亲看了。甚至你心中更愿意信老太太,是不是?”张问雁坐直身体,手在袖中紧紧攥着,“你不恨我,也不怨我,不需要我去补偿你什么。可你有什么事儿都不告诉我,只和老太太商议。你们父亲在的时候,我好歹是这府上当家太太。现在你们父亲走了,你当家做主,现在鸾儿还没进门,你就给她铺路,连元春的情分你都让给鸾儿。那等鸾儿来了这府上当家,我上头有老太太,下有鸾儿,我什么都不是,我……”
“我知道鸾儿是好孩子,可你们毕竟还并未成婚,连和我说这样的话你都要带鸾儿来,你是什么意思?”张问雁呼吸越发急促,面颊因激动泛起一丝潮红。
话都说到这里,她索性豁出去了:“我这一辈子是过得不堪!你们舅舅舅母把我许给贾家,我和你们父亲成婚后还没等回门,他们就忙着往南边赴任去了!荣国府国公府邸,是我高嫁,可我以为只要我好好孝顺公婆,一心和你们父亲过日子,总会有我的好结果,可没人愿意给我好结果!是你们曾祖母选中我,偏又是她老人家头一个作践我!有她老人家带头,有一阵子连府上三等的婆子都敢给我摆脸色看,更别说你们父亲那一院子的姬妾。我头一个……头一个孩子……就是被……”
张问雁眼中又闪烁出泪光,但她拼命忍住,深吸一口气道:“爹娘走了,哥哥嫂子们把我撇在这里,这府上也没人……我想死,鸾儿母亲把我拉回来不叫我死,可就算我活着又有什么用!”
“连孩子们都不要我……为什么爹娘走的时候没把我一起带走!”张问雁终于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从眼中落下。
一时间,屋内除了张问雁的啜泣声外再无别的声音。
王熙鸾对贾瑚摇头,不许他说话,下了榻慢慢走到张问雁身边,轻声唤道:“伯娘。”
张问雁以手掩面,用力要忍住泪水,偏偏又忍不住。
“鸾儿,是你娘救了我,你是好孩子,我不该,我不是……我昨儿不是故意那么问你……”张问雁泪水涟涟,话音哽咽,“我只是……”
王熙鸾忽视贾瑚眼中疑问,轻轻把张问雁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问道:“伯娘,您心里存了这些话应不是一两日,想必瑚大哥哥也曾问过,为什么今日会说?”
“我……”冰凉的手在王熙鸾手中感到一丝温热,张问雁努力对王熙鸾笑笑,“鸾儿,昨儿是我不对,我再不这样。等你们成婚,我不会干扰你们小夫妻过日子,不会给你们添堵的。”
作者有话要说: 贾琏:修罗场中打酱油……
来啦!先是一更半,剩下的明早会更~老张的事很快就解决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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