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这日,京中天使到达承德总督府,宣王子腾调任回京任京中九门提督,立时回京于五月就任。
太监宣旨毕,总督府外至各位道员属官并家眷们,内至王家诸人到扫洒婆子,都是一派欢喜。
但王子腾温瑛人前感念天恩,人后眼中却并未见多少喜色。
王熙凤王熙鸾相携回院子,路上王熙凤不禁悄声问:“妹妹,伯父伯娘为甚竟有些不快?”
王熙鸾先不答,等到了院子,她屏退丫头们,方和王熙凤道:“姐姐想想,京中九门提督之职本来是谁的?”
王熙凤忙道:“这我知道,是二殿下的!”
“可……如今二殿下虽没了官职,圣上却封其为忠勇亲王,这亲王是一等的王爵,往后在朝中二殿下也就比太子殿下次一位,连三殿下是戚贵妃所出也只得封忠诚郡王,位在二殿下之下,岂不比九门提督更……”王熙凤还是不解。
王熙鸾叹道:“二殿下得了亲王之位却失了兵权,三殿下得郡王之位但仍在工部,你想想这里头的差别?还有这封号,二殿下是‘忠勇’,三殿下是‘忠诚’,这‘忠’字就是圣上对两位皇子有些不满,而二殿下的‘勇’还比三殿下的‘诚’差着些呢。”
王熙凤略有些懂了。
王熙鸾又更低声道:“姐姐再想想,若往后能登上大位,此时是亲王还是郡王能有多重要?”
王熙凤惊得忙去捂王熙鸾的嘴:“这话可不好乱说!”
王熙鸾把王熙凤的手握在手里,道:“这不是我胡说,姐姐,我猜你心里也对这些事有些猜测是不是?”
王熙凤低头沉默。
她在猜伯父究竟……想让她到哪位皇子府上的时候,确实想过这些。
王熙鸾道:“如今太子占着正统,三殿下好歹有爵有权还有生母一品贵妃,二殿下却只有爵位无权,这让二殿下怎能甘心?二殿下回京这些年,除九门提督外别无任职,母族妻族都不显。姐姐细想想,爹这一任九门提督岂能轻松?”
王熙凤点头叹息:“我知道了。”
“其实……”沉默一会儿,王熙凤道,“世上的事儿哪有简单的。外人看着伯父得封伯爵又得圣上信重,何等风光,殊不知这都是伯父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倒不知回京之后二殿下会做些什么。”
王熙鸾揽着王熙凤笑道:“好姐姐,现在不明白的都明白了,左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概都有爹娘呢,你就别愁了,咱们去看大嫂子?”
王熙凤拍她的手:“大嫂子刚回院子找大哥咱们就去,我都嫌咱们招人烦。不日就要往京里回去了,你自己收拾东西去罢。”
正院里,温瑛也正和王子腾细数今岁各地官员调任情况:“亲戚家里亲家升了刑部侍郎,瑚儿姑父调了吏部侍郎,佩儿岳父平调了户部侍郎,史家侯爷也升了大理寺卿,如此一算,亲戚们中虽无尚书入阁大员,倒多有在京任要职的。还有张姐姐三位娘家兄长虽都未调回京,山东巡抚便比湖南巡抚略好些,布政使也算是一地大员。”
王子腾呼出一口气:“看来圣上是真心要防着几位了。”
无论如何,圣上旨意已下,王子腾便和承德各位道员们交接公务,温瑛也预备着搬回京城诸事。
其实自王子腾接到封爵旨意时,他便猜测圣上要调他回京重用,和温瑛也说过此事。
是以二月中旬,温瑛带着王家三个男子和王熙鸾回承德后,在日常理事之余已开始悄悄把承德东西打点收拾起来。
承德到京中大队人马慢行要四五日,王家到京中自然还要歇上几日,圣上命王子腾五月就任,那四月二十左右王家就得从承德出发。留给王家准备的时间不过半个月。
但因温瑛早就开始打点准备回京,半个月的时间倒还不算太紧。
王佑养了三个多月的伤,邱院判诊过能慢慢的坐车往京中回去,杜云华身孕已有五个月余,胎气稳固,也能略坐几日的车,温瑛便安排了王佩王仁和几十个妥当人护送着,让他们提前两日出发,路上慢慢儿的走。而王子腾温瑛则带着两个姑娘和家里其他人四月二十一从承德出发,于四月二十五下午入了京。
入京后,王子腾来不及回府,先往宫中去面圣,温瑛自带着孩子们先回家中。
到得家里,打发孩子们先各去安置,又亲见了王佑杜云华小两口平安到了院里,温瑛自回院子梳洗更衣毕,便开始着手筹划这些日子人情往来搬家的事。
虽王子腾任了四五年直隶总督不在京中,但这几年为了王家三个男子的婚事,温瑛没少回京中一住就是半个月,和亲戚们家里都多有走动。不过毕竟王子腾此回是得封爵位光耀回京,王家自然要请亲戚们来家中同贺一场,才算全了礼。
这一节温瑛已和王子腾商议好,王家如今看上去大权在握,圣恩愈浓,实则处境并没多稳,平日还是要低调为要,左右搬家也要有乔迁宴,两宴并为一宴就是。
而说起圣上赐下的伯爵府,正是十年前朝廷从王家手上收回的那一所,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温瑛十几岁来到王家,数数婚后竟有大半时间是在伯爵府上过的。王家从白管家孙大娘起,也还有不少下人对那边府上更熟。
这十年伯府纵空着有些破败,也已被工部修缮毕,王家搬家便是从自家宅子搬到自家宅子,比寻常搬家轻省些。
温瑛坐在榻上看人口册子,点出几十个稳妥人,让白老七明日先到那边去仔细扫洒整顿。
才把几十个人名交到丫头手上命送去,王熙凤王熙鸾就结伴来了。
温瑛忙叫进来让坐在身边,笑和她们说道:“如今家里事多,又要搬家,又要请客,又要和亲戚们走动,还得预备你们二哥和柳家婚事,你们嫂子养着胎,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得要你们两个帮忙了。”
“说罢,你们各自想管哪一处?”温瑛让她们自己挑。
王熙鸾笑道:“姐姐居长,该姐姐先选。”
王熙凤也不推让,思索一会儿笑说:“往亲戚家走动的事自然是伯娘做主,我还在孝中,二哥的婚事也不好插手,况我也没办过婚事,外还有搬家的事和请客的事,倒不知选哪个好。”
温瑛笑道:“你自己选,别问我。鸾儿呢?”
王熙鸾笑看向王熙凤:“凤姐姐选不出来我可先选了。我选搬家。”
若王熙凤能把伯爵府乔迁宴办得稳妥,娘就好在来的诸位夫人们面前夸赞她了。王熙凤婚事还未定,前途未卜,虽还有一年多才出孝,但早些让诸位夫人太太知道王熙凤的能为,说不定就能碰上好亲事。
她和贾瑚定下几年了,便纵还没定下也不需要这些。
王熙凤和王熙鸾对了个眼神,笑道:“那我头一次办这么大的宴,若办不好伯娘可别嫌我。”
温瑛摸一摸王熙凤簪子上的流苏珍珠:“家里都有历年的例,外还有我掌着呢,你只管大胆的办去。”
这时门上报昀大爷回来了,温瑛忙命叫过来。
三人等温修昀的功夫,王佩王仁也都往正院来了,独有王佑杜云华两个是温瑛特命今日不许弄虚礼过来请安,都好生养着,是以没来。
温修昀到正院门口时,恰是王佩王仁也从另一边过来。
三个在正院门口止步,互行了礼往院内走,王佩笑问道:“昀兄弟这一个月在荣国府上住得怎么样?瑚大哥琏兄弟都是咱们一家子兄弟,你不用太客气了。”
温修昀笑道:“本我还有些拘束,□□国府上老太太张夫人都极和善,瑚大哥琏兄弟为人也叫人心服,我现在荣国府上甚是自在。”
王佩一手攥成拳在温修昀肩上轻锤一下,笑道:“我就说你早该往荣国府上去,咱们家兄弟都不是能诗会文的,你定和瑚大哥琏兄弟说的开。我猜你身上带着瑚大哥的拜帖罢?”
温修昀忙从怀中拿出拜帖,奇道:“佩二哥怎么猜到?”
王仁在一旁笑说:“这还用猜?鸾妹妹都回来了,瑚大哥不来,那还是瑚大哥吗!”
王佩王仁皆朗声大笑。
温修昀也笑了,问:“二哥肩上好了?”
王佩活动一回,道:“好了,邱院判都看过好全了!一点儿症候没留下!”
说笑进了屋内,温瑛接过温修昀替荣国府送来的拜帖,让他们三个都在地下椅上坐了,问:“说什么呢,说得这么热闹?”
王仁把话说了,温瑛也笑,王熙凤笑道:“哥哥们说得不错!昀表哥还是在家里住的时候短,若住长了就不奇怪了。”
马上要到五月,早入了夏日,天气炎热,王子胜郑氏走了一年,王熙凤虽还不能穿大红大绿,却不必再穿重孝。
她今日穿着嫩黄软罗的上衣,下面系着玉子色的裙儿,腰上用湘色丝绦系着芙蓉佩,左边腕上挂着三支细条玉镯,右边腕上一条多宝蜜蜡手串,发挽单螺髻,髻侧簪着一朵玉石珠花,另一侧是几根小簪和一支黄玉长簪,发簪雕成凤形,凤口衔珠长长垂至面颊,整个人看上去又大方,又矜贵。
温修昀知他应守礼不能看向两位妹妹,但听得王熙凤说“住长了”三字,还是不禁看过去。见她凤眸中笑意盈盈,红润嘴唇勾起,温修昀心内有些悸动,又觉得自家不配。
凤妹妹比之过年那日看起来……更尊贵了。
温瑛打开拜帖看了,笑道:“明日瑚儿琏儿都来,正好儿你们兄弟们许久没见了,好好热闹一回。”
王熙凤一时没忍住,问:“琏二哥哥也来?”
温修昀身形一僵,心中品味着凤妹妹说出口的“琏二哥哥”四个字,透着别人不及的亲密。
而凤妹妹每常叫他“昀表哥”,都只是客气的亲热。
温瑛笑和王熙凤道:“你们大哥还没好,他也要来看望。再说琏儿从前也常往咱家来的。说来我也许久没见琏儿了,倒不知他现今什么样儿。”
王熙鸾在王熙凤之先道:“琏二哥现和瑚大哥哥生得有四五分像了,人也高了,大约到瑚大哥哥下巴,不过瑚大哥哥也长高了不少。”
王佩这时候才找着说话的空儿,笑说:“琏兄弟好和我们一起热闹,瑚兄弟纵和我们在一处,心不也都飞到鸾儿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