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贾珍!”王熙鸾心里火还没消,“就那东西,连自己儿媳妇都能下手,等秦可卿真成了寡妇,还是无依无靠的同辈兄弟遗孀,生得那么个好模样,他能不起心思?这破世道,女子被男子看上还是女子的错!秦可卿在这府里无依无靠,她能告诉谁?真叫贾珍得了手,她又要活不成了!”
“鸾鸾……”贾瑚柔声道,“这等事绝不会发生在荣国府,你也太不信我了。”
王熙鸾眨眨眼睛:“你叫我什么?”
贾瑚一笑:“鸾鸾,你不喜欢这桩婚事,我去阻了好不好?”
不待王熙鸾说话,贾瑚侧身把她松松揽在怀里推着往前走,轻声笑道:“鸾鸾,我知道你心里不喜欢这等事,你有火,有气,对我怎么样都好,让我做什么都行,但别在外头这样。”
贾瑚认真道:“对你不好。”
王熙鸾心头下去的火忽又上来,恨骂道:“什么破世道!”
又和贾瑚说:“我在外和你争执对我不好,现在你揽着我就是对我好了?”
贾瑚笑笑不答这话,手还更把她揽紧了些。
瑚大爷和姑娘在路上停了,相对而立说话,瑚大爷低着头,神情透着极罕见——或者说她们从没见过的慌张无措,姑娘抬着头,一句句的问瑚大爷话,虽听不清是什么,但能看出来姑娘的怒意。
姑娘还命她们不许过去。
白鹭含雪等丫头们离贾瑚王熙鸾隔着几丈远立着,都面面相觑。
含雪在白鹭耳边道:“白鹭姐姐,咱们姑娘和瑚大爷争执起来若是在咱们自家就罢了,不算什么大事,可后边还有林家许多婆子,姐姐看……”
白鹭犹豫一会儿,咬牙道:“我去劝劝姑娘。”
她给自己鼓着劲儿才要迈出一步,心里想着到了瑚大爷跟前儿该怎么说,却见瑚大爷把手搭在姑娘肩膀上,哄着姑娘往前走了。
白露长长出了一口气,含雪并后头丫头婆子等也个个放松,忙着仍是保持距离跟在后头。
含雪又低声道:“咱们姑娘也渐渐大了,瑚大爷就这么揽着姑娘……等今儿有空,咱们是不是得劝劝姑娘?”
白鹭道:“这也是瑚大爷没法儿,你看才刚瑚大爷急的。姑娘才十一,小着呢,这算什么。几年前姑娘不是还回回要瑚大爷抱?姑娘心里比你我清楚,咱们先别多嘴了。”
幸而从贾太太正院到姑娘院子路不远,再没几步就到了。白鹭专心盯着瑚大爷和姑娘的背影,见姑娘似是没那么生气了,两人在好好说话,才暂放了心。
姑娘和瑚大爷到了院门口了。
瑚大爷止步,瑚大爷松开姑娘了!
白鹭立时要过去伺候姑娘,可姑娘朝她们摆手,白鹭又只得等着。幸好姑娘看上去好得多了,白鹭倒不似才刚那样焦心。
“才刚我不是对你发火。”王熙鸾抿了嘴低头,“我……”
贾瑚轻抚王熙鸾的鬓角:“我知道。”
王熙鸾叹了一声抬头,看着贾瑚道:“我不要你阻这冲喜的事,阻什么?有什么好阻的?阻了这家还有下一家,若是叫贾政王宜和知道因你没能给贾珠冲喜,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恨你!我才不是那等为了外人叫你担不是的傻子。”
“那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贾瑚眼中笑意深深。
“你去告诉贾珠,你去劝贾珠,劝他让他好好活下去!活下去!他要死,凭什么连累一个无辜女孩子守寡一辈子!他是死了痛快,人家女孩子的命就不是命?我这里多少养身药都有,只要你能把他劝通,用多少都行!左右贾珠病了这么些日子也不是因什么绝症,无药可医的,纵好了也不奇怪,说不得他们还以为真是冲喜管了用,想必能待秦可卿好些!”王熙鸾一字一顿。
“好,你放心,我会让他想明白的。”贾瑚靠近王熙鸾半步,话音里有几分缠绵意味,“鸾鸾,你还是一点儿没变。”
看瑚大爷和姑娘一揖走了,白鹭等才忙着上前服侍。
“倒不知瑚大爷是怎么惹着姑娘了?”白鹭故意带着几分玩笑问,“若瑚大爷欺负姑娘,我帮姑娘告诉贾太太去。”
王熙鸾懒怠多说,只道:“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瑚大哥哥惹着了我,是人家的事,往后你们就知道了。”
白鹭大着胆子追问一句:“姑娘,我斗胆问一句,不是张夫人的事儿罢?”
王熙鸾摇头:“这回不关张伯娘的事。好了,收拾收拾歇觉罢,下午还去太太那儿呢。”
贾瑚和王熙鸾路上起了争执的事儿,林如海和贾敏午睡起来就知道了。
林如海肃着脸:“这小子倒好!自己死皮赖脸求来的媳妇,人还没进门儿呢就惹人家生气,还敢动手动脚的!”
贾敏不理他,问那婆子:“多少人看见了?”
那婆子忙道:“没多少人,就我们几个跟着的和大姑娘身边的人。”
贾敏沉声道:“若叫我知道有谁敢私下议论这事,立时打板子打发到庄子上去!”
婆子忙忙应了退下,自去嘱咐众人。
贾敏这时才嗔林如海:“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动手动脚’?鸾儿才几岁,能避讳什么?你这话传出去,让鸾儿还怎么见人?”
林如海忙道:“这话是我说错了,可瑚儿也不该如此!”
贾敏道:“不是说两个人最后又好了?等他两个来了,问问是什么原因就是了。你看瑚儿平时那个样子,让他惹鸾儿生气怕比让他不读书都难。小孩子拌嘴,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看瑚儿不好,你私下教训就完了。”
林如海笑道:“让我教训这小子,一时我还真不知怎么着,让他做文章他巴不得多做几篇,戒尺打他几下,他皮实着,也不疼不痒的,要说他几句吧,我还不一定能说得过他,真是师纲不振!”
“不!振!”乳母抱黛玉进来,黛玉正听到林如海说的最后一句,就跟着学。
贾敏又嗔林如海一眼,自乳母手里把黛玉接过来。
黛玉正是学说话的时候,林如海也怕黛玉学到什么不好的,小孩子不知事,说出去就不好了,也不再说这事。
不一时贾瑚先来了,他便把贾瑚领到东厢房单独问:“你姑母让你送鸾丫头回院子,是心疼你成婚还得等几年,怕你见不着鸾丫头担心,也是想让你们两个好好相处的意思。怎么你不解这意,还和鸾儿争执起来了?到底是为什么?”
“姑父可冤枉侄子了,再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和鸾儿争执。”贾瑚话里略带一两分无奈,“为着什么我不能说,得看鸾儿意思。”
“你……”林如海比贾瑚更无奈,又态度极严肃和他道,“那你起码注意着些儿!鸾丫头一年比一年大,名声重要。这是在林家,你就仗着你姑母治家严谨又疼你!你若这么忍不住,当日为什么非要定下比你小这么多的鸾丫头?”
贾瑚想想,也觉得他中午是过了些,便作揖诚心悔过:“那时是因我怕众人看了我和鸾儿在路上争执不好,想好歹让鸾儿先慢慢走着……后来是情不自禁了。我再不如此。”
林如海看他真心这么说,便道:“起来罢。再有下次我不说你,从此不让你和鸾丫头在林家见面我还是能做到。”
正好这时王熙鸾来了,林如海道:“走,我倒要听听鸾丫头为什么生你的气!”
“……是……是瑚大哥哥和我说,大姑姑想找一小门小户出身清白的姑娘给珠表哥冲喜,我心里一时过不去,所以……其实怪不得瑚大哥哥。”王熙鸾坐在榻上搂着贾敏的胳膊撒娇。
贾瑚立在林如海身旁,林如海看看贾瑚,再看向王熙鸾和贾敏。
贾敏愣了好一会儿,问贾瑚:“那李家的婚事是要退了?”
贾瑚道:“老太太已应下要退。珠大哥十月出孝,我看二婶子的意思是等珠大哥出孝就把冲喜的事办了。”
贾敏叹道:“好好儿的孩子,弄成这样儿。冲喜……自家的儿子姑娘是孩子,那人家姑娘就不是孩子?”
林如海劝道:“瑚儿说要挑都是挑小门小户的女儿,老太太慈和,大嫂二嫂也都不是刻薄人,想必那姑娘往后也能好好在荣国府过日子。”
“话是这么说!”贾敏气道,“我算知道鸾儿中午为什么生气了。瑚儿,我问你,你是不是也拿你姑父的话劝鸾儿了?”
贾瑚看向林如海:“差不多……”
“鸾儿,你中午是怎么和瑚儿说的?和你姑父也说一遍!”贾敏转身不看林如海。
王熙鸾哪能把原话都说了?但看贾敏是真的生气,她忙把话润色一番,挑能说的“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子一辈子守寡”等说了,说完赶紧低头。
林如海听完面上讪讪,贾瑚看了道:“咳,姑父,鸾儿中午对我说的话可比现在……嗯……”
贾敏已由怒转笑,搂着王熙鸾道:“不愧是我的好姑娘,想得和我一样!”
她又和林如海道:“你若还不明白,就把那要给珠儿冲喜的姑娘换作咱们玉儿,你怎么想?”
林如海只略想想便觉气得七窍生烟:“我看谁敢让咱们玉儿去冲喜!”
他气完回过神,发现贾敏正看着他笑,王熙鸾也低头抿嘴直乐,连贾瑚面上都有两分不对。
咳嗽一声,林如海眼神游移:“才刚是我想得浅了。”
贾敏笑完了又叹:“可惜咱们觉得不好只是咱们觉得,如今珠儿就是二嫂子的命,谁要去和二嫂子说冲喜不好,怕就把二嫂子得罪死了。”
贾瑚道:“姑母,鸾妹妹中午让我回去劝劝珠大哥,若能把珠大哥劝好了,也算一桩喜事。”
贾敏那日亲见过贾珠病容,也看得出贾珠已再无半分求生之意,听贾瑚此话,她叹道:“你尽力劝就好,若劝不回来也不必自责。”
贾瑚应下。
再说了几句这事便算过去。又过两日,林家事差不多了,贾敏便派车把王熙鸾送回了王家。
却说六月初六这一日是温瑛的寿辰。温瑛今年三十有八,并不算整生日,且王家着意要低调,后头还有乔迁宴,便没大办,只自家人小聚并请了王熙鸾干娘贾敏来。
余下荣国府正在守孝,宁国府和史家并不算极亲近,都没请,倒是京营里不少王子腾下属家中都送了厚礼。
王子腾看过几家礼单,冷笑道:“还和我弄神弄鬼的!”
温瑛偏头看了,笑道:“他们以为多给咱家送礼,老爷下手就能轻些?也太小看老爷了。”
王子腾把礼单搁在炕桌上,摇头道:“若让圣上起了疑心,到底是桩麻烦。”他手指轻敲炕桌沉思一回,道:“鸾儿的习武先生……我去向圣上求一位罢。”
温瑛定定神,勉强笑道:“圣上若真给了人,鸾儿这丫头不定得多高兴。”
过了温瑛生日后,王家便准备搬到伯爵府上。
先搬库房里的东西,再把厨房等挪去,随后是温瑛鸾凤和贴身的丫头婆子们带着细软往伯爵府上过去收拾,王佑和杜云华最后过去。
王子腾领着王佩王仁把王家宅子上了锁,敲打一回留下看宅子的人,也回了定安伯府。
定安伯府自然比不得国公府大,却也是朝廷赐下的伯爵府,气派非常。
正面三间兽头大门,两边石狮子威武挺立,东西各有角门,分东中西三路。
东路前头是校场、王子腾书房等,往后分别是王佑王佩王仁的院子和空着的客房,西路最前是库房车马房,隔着一小片广场后是王氏宗祠,宗祠之后便是定安伯府的花园。
而若从正门入,进门后先是一长宽皆有十几丈的广场,行过广场是南向仪门。
再往后过了五间大厅、内仪门后,便到了定安伯府正堂定安堂,正堂五间抱厦三间,东西各有厢耳,虽不比荣国府上荣禧堂轩昂壮丽,也颇有伯府气派,且正堂抱厦门上的匾额对联皆是今上亲手写就赐下。
定安堂一概装饰华丽非凡,待客是极好的,人住却不大舒适。
因此温瑛日常起居的院落并不在定安堂内,而是在定安堂后身院中,也是正房五间东西厢耳,装饰却比定安堂闲适多了。左右王家人口不算太多,如此也住得开。
温瑛院子往北便是一股活水流入花园,再往北是连着三间小院靠着西边园子,头一进便做鸾凤两个习武的地方,若何时请到先生,便请先生住在东厢房。第二进是王熙凤住,第三进便是王熙鸾住,三间院子皆有角门可随意出入。
王熙鸾院子再往后种了一片花木,虽不在花园墙内,也算一处景致,花木后隔着墙是一排后罩房,再往后便是府墙了。
温瑛自然舍不得女儿住得这么远,怎奈长幼有序,她不能坏了规矩让王熙凤住在后面,王熙鸾反住在前面。
王熙鸾私下和温瑛道:“住在后头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来娘这里多走两步罢了。丫头们住得离我近,我叫人也方便。再说住在前头难免离习武先生近了。习武先生再好也是外人,住得离外人远些也没什么不好的。倒是凤姐姐委屈。”
温瑛想想,找来王熙凤道:“你伯父要往宫里给你和鸾儿求习武先生,大概便是女暗卫一流的人了。咱家虽没甚不能见人之处,可也不能事事都让她瞧在眼里,只能让她住得离你们近些,她也不好总往外走,就是委屈你就住在她后边院子。”
王熙凤先是惊后是不解:“这有什么委屈的?”
温瑛笑道:“是鸾丫头怕你委屈,所以我和你说说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