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赐下女官之前,王家商议朝上大事时就光明正大有王熙鸾一个位置了。她的位次在王佑前面。
温瑛、王佑、王佩、王仁皆对此皆持默认态度。
贾瑚闭门守孝,从前他每逢休沐还到林府或定安侯府,如今都不去了,也不见人,只派林之孝几日一次替他往定安伯府和林府问安送东西。
王熙鸾接到了贾瑚的信,那信上的恭喜字样让她看了数遍,才满足把信收起。
她不再做什么针线,也不再动笔作画,琴棋也都成了装饰,只每日练几张大字读几页书。余下的时间,她都专心投入习武、和将士们熟悉、学朝中事和思量她下一步该如何做上。
世上无女子从科举出仕之路,可能她这辈子也只能碰见趁夺嫡大乱立功这一个机会。
对于王熙鸾来说,没有什么的重要性能排在能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某人的女人”活在这世上之前。
本四殿下忠礼郡王因名声过盛,引得圣上和太子不满猜忌,所以借口王妃生育躲了,下朝就往衙门走,出了衙门便回府,不但不与户部官员往酒楼去宴饮,甚至连往宫中去看望文妃娘娘的次数都没变多。
皇子未封爵时,若无圣上召见或特许,一月许每逢初二、十六各入宫拜见圣上皇后,看视各自母妃一次,共两次。但有爵位后,便可随时递牌子入宫请安。
当年二殿下忠勇亲王母妃已亡故,三殿下忠诚郡王未得封爵时,因戚贵妃在圣上处颇得宠爱,便替三殿下求来了随时入宫的恩典。今岁五皇子出宫开府,瑶贵妃自然也给五皇子求了这份恩典。
而四殿下出宫三年多,一直是实实在在按着一月入宫两次的规矩行事的。文妃也从未替四殿下求过什么。现四殿下有了爵位,不按照初二十六的日子进宫了,但一个月也只入宫两三次,还大多是在太极殿议事后顺便入后宫,可谓是在不耽误正事的情况下,低调到了一定地步。
有心人见忠礼郡王就这么躲了不甘心,在后宫便有了他只顾妻儿不顾母妃,不孝顺的话出来。
在宫内的文妃被明里暗里讽到头上,却不为忠礼郡王辩解。
人说:“老四和他王妃还真是夫妻情深,这还不到生产的时候,他就差和他王妃寸步不离,连文妃妹妹都不来看了。”
文妃只说:“果真这样?哎,他成婚都四五年了,只得开诚一个孩子,我没少嘱咐他,让他把韩氏这胎定要照顾好,生下来不拘是男是女,好歹好看些,也让开诚有个伴儿。我以为是我说得他烦了他才这样,原来他都是在陪韩氏?真好,真好。”
众人见文妃这样,都没了话。
文妃回宫后,还着人收拾出许多补品东西,命送给忠礼郡王妃韩文月,传话让她好生将养,不必来请安。等下次忠礼郡王再入宫和她请安,没等忠礼郡王坐热乎,她就把人赶走了,让忠礼郡王好好守着他媳妇孩子。
没能败坏忠礼郡王名声,挑拨文妃、忠礼郡王和王妃之间的关系,有心人见一计不成,又生出一计,某日问文妃:“文妃妹妹,你这么喜欢孙子孙女,怎么不给老四多娶几个侧妃庶妃,好叫他开枝散叶?便一时挑不出来好姑娘,先赏几个丫头给他就是了。我看老四那后院儿也太空了,怎么就那几个人?便你没想到,老四王妃这么个孝顺媳妇,你都这么疼她了,她怎么也不知道给老四挑几个可心的人?只怕是……”
可任人怎么问,文妃只不答。等连皇后都开了口,要挑几个宫女儿送到忠礼郡王府上时,文妃才起身,木木道:“多谢皇后娘娘和娘娘们美意,但老四府里没人是我叫他不许这样。”
说着,她脸涨得通红:“我和他说,他媳妇又不是不能生,他也不是什么人物,弄什么非要生十个二十个的?和他媳妇好好养两三个孩子,都养活就罢,别整那些不知品行来历的人到身边,再把我孙子给不明不白的害死了!”
这话音一落,凤藻宫内真是落针可闻,寂静无声。
文妃本就除请安外几乎不出宜和宫的门,那日说完这话后,文妃每逢请安,不管人怎么问她,她都不说话了。
因当日下午,圣上忽派人给文妃浩浩荡荡送来许多赏赐,又给忠礼郡王府送去四个宫女儿,传话的太监还说,这是圣上特命人挑出来的样貌秀美性格和顺出身清白的人,让文妃不必担心,忠礼郡王安心收下就是,是以,皇后等对文妃话里那些暗指宫内不明不白死的孩子多的话也不好计较了。
而京中人听说,忠礼郡王把四个宫女儿收下,每个宠了一两回后,仍是日常陪伴王妃,倒都传忠礼郡王孝顺爱妻,和文妃好婆婆的名声。
王子腾拿这事教王熙鸾王佑等:“能面面俱到的是圣人,似是我们这等人,所说所做只需让该信的人信,在别处亏些无妨。紧要关头,要能看清什么最要紧,别的都可舍弃,也勿要拿己之短,攻敌之长。”
王熙鸾对文妃娘娘的评价只有八个字:“洞明世事,自在守拙。”
但她离了王子腾王佑等,夜间和王熙凤拥被将要入睡时,却摇头冷笑:“这世上还真有意思,不管一个男子睡了几个几十个女人,只要他心里记着老婆孩子,时常和老婆孩子吃顿饭,竟就是好男人了。”
王熙凤红了脸:“姑娘家家,你满口里说得都是什么!什么睡……”
王熙鸾道:“事实如此,还叫我怎么说?”
王熙凤垂眸:“你也说是事实如此了。何况四殿下府内除王妃娘娘外,只有一位庶妃有品级,余下就算是圣上赏的,也不过是无品级的姬妾,和王妃娘娘比算不得什么。你没看若不是时疫耽误了这半年,元春姐姐现在就要应付两位侧妃了。便是拖了几个月,最晚到明年春夏,两位侧妃也该入北静郡王府,元春姐姐现在还没有好消息,谁知侧妃入府后会如何?再看忠礼郡王府,只有王妃娘娘嫡出的一位小殿下。余下太子、忠勇亲王、忠诚郡王谁不是庶出的孩子比嫡出的多几倍?也没人说这几位殿下好色。世情如此罢了。”
王熙鸾问:“世情虽然如此,姐姐便觉得这是对的吗?”
王熙凤叹了一声,往被子里躺好,歪头对王熙鸾道:“我便觉得不对,也改变不了世情如此。鸾儿,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吧。”
她笑一笑:“总不会是琏二哥当家做了主,没人管他了,他收用了几个丫头,叫瑚大哥知道,你再告诉我,省得我生气?”
虽说王熙凤笑着,但王熙鸾能看出来,她的笑并没到眼底,语气里的玩笑意思是用来掩饰紧张。
才人情自己在红楼的世界那几年,王熙鸾一直担心贾琏和王熙凤重归原书中的悲剧,所以总是想方设法的隔开他们两人。
但在荣国公府上学那几年,贾琏和王熙凤还是一日日的亲密起来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贾琏也没长成原书里那个脾性。
贾瑚和王熙鸾的亲事定下,本是绝了贾琏王熙凤的可能,但到最后,这对原书里的怨偶终究又要成了夫妻。
两个人的脾气性格和原书相比都变了许多。王熙鸾相信贾瑚,所以大概相信贾瑚教出来的贾琏不会再是那个在老婆生日时,和家下人媳妇在屋里偷情,诅咒老婆死的,在老婆流产虚弱的时候,偷偷娶了二房,还盼着老婆早死,好把二房接进去做正室的,一言难尽的……东西。
但,在这个男人纳妾理所应当的世界里,贾琏是否真能一辈子守着王熙凤一个?若贾琏一时失了足,受了她的影响,比原书里对丈夫贞洁要求更高的王熙凤还会保持理智吗?
这两个月太多事接踵而来,压得王熙鸾连吃饭的时间都缩短了半刻,对尚远在天边的贾琏的贞操问题,王熙鸾只能暂且放过。
但有了忠礼郡王之事,想到贾琏和王熙凤的婚期大概就在明年,王熙鸾觉得这事拖不得了。
她得想想什么办法……起码她得知道王熙凤是怎么想的……
夜晚梳洗卸了装饰的王熙凤,比白日少了些威势,多了些安和,看着像个小姑娘,而不是雷厉风行的定安侯府大小姐了。
——王熙凤王熙鸾中,王熙鸾是王子腾温瑛嫡出,理当是定安侯府大小姐,但因王熙凤居长,又丧父丧母,一直养在王子腾温瑛膝下,是定安侯府嫡亲的堂姑娘。家下人叫王熙鸾为大小姐是合乎情理,却难免会让王熙凤尴尬。但若称王熙凤为大小姐,又有混淆血脉之嫌。
因此自王熙凤被接到京城那年起,温瑛就暗使王家上下对王熙凤王熙鸾不分排行,家下人对王熙凤称“凤姑娘”,对王熙鸾称“鸾姑娘”,就这么叫了快十年。及至杜云华柳如眉到了王家,对王熙凤王熙鸾也是只称“凤妹妹”“鸾妹妹”,或直接叫名字,并不提排行。
王熙凤王熙鸾对此都心里明白,两人好得几乎快成了一个人,心内也不介意这些,本以为会这么混着叫到她们七老八十。
哪知王熙鸾忽成了县主,此乃圣上隆恩,温瑛等不必改口,但家下人要改口,叫王熙鸾一声“县主”,以示定安侯府上下皆领圣上恩德。
自此,王熙鸾也算超脱在王家排行外了。得封县主两个月,在她和温瑛有意无意的暗示下,定安侯府上下人等都渐渐开始改口,称王熙凤为“大姑娘”了。
温瑛“病”了,柳如眉生产在即,王熙鸾忙于别事,定安侯府上下都是王熙凤和杜云华掌着。王熙凤这定安侯府大姑娘之名便越来越实。她本就是胸中有丘壑之人,一身的本事,兼之手握权柄,众人信服,养得她越发有气势。
也就只有夜深人静,才能看到她这般小女儿样了。
静静看了王熙凤一会儿,王熙鸾把那些试探的含糊的话都撇到一边,只说了一句:“姐姐,若你往后过得不高兴,他辜负你,你不想和他过了,就来找我吧,我护着你,我养你。”
王熙凤怔了一会儿,“噗嗤”笑了,问:“若我舍不得孩子,非得把闺女儿子都带走,你也能帮我?”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王熙凤竟然都想到这里了吗?
王熙鸾双眼发酸:“带走!咱们拼死拼活生的孩子,凭什么留给男人?”
王熙凤又笑问:“那若伯父伯娘不同意,或是贾家不放人呢?”
王熙鸾:“只要姐姐定了心想走,我拼着什么也要让你得偿所愿!”
“姐姐还有什么问的没有?”
“没有了。”
王熙凤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两个人又哭又笑,搂成一团,王熙凤哭得哽咽:“傻丫头,你好好儿过你的吧,我也会过好的。”
*
就在宫中赐下女官,到王仁李纨成婚的这短短几日里,朝堂宫内又起了变化。
十月二十八,宫中女官到定安侯府的,十月二十九,早朝上,圣上竟当着内外王爷和文武百官的面亲口夸赞了户部。
户部乃属忠礼郡王管辖,圣上夸赞户部便是夸赞忠礼郡王。
一时间,朝上诸臣看着面露感动之色的忠礼郡王,和对圣上几乎涕零谢恩的户部,心中都各有一番想法。
又一时散了朝,圣上留太子、忠诚郡王、忠礼郡王及亲信大臣等在太极殿议事,当着众人的面又频频问忠礼郡王户部事,忠礼郡王一一答了,圣上龙颜大悦,当场命赏了忠礼郡王许多东西,跟着又问太子和忠诚郡王政事,可这回听完,圣上别说赏什么东西了,面上连笑意都无。
当时王子腾自然在场,他回来对王熙鸾等这么描述:“难为四殿下镇定,丝毫看不出慌乱。”
王仁禁不住道:“圣上如此行事,倒……”
被王子腾王熙鸾王佑王佩齐齐瞪过来,王仁赶着改了口:“倒真是率直。”
王子腾沉着脸斥道:“仁儿,你难道不知县主费了多少精神冒了多大风险,才挣得你我此时能在这里谈事!便是在自己家中,也有些话能说有些话说不得,你得给我记住了!出去!自领十板子!”
王熙鸾忙劝:“爹爹,三哥婚期在即,若打了留下伤口养不好,大婚那日岂不出丑?还请爹爹暂饶了三哥一回罢。”
王佑王佩想得更多,都忍笑起来相劝。
王子腾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儿,狠狠瞪了正暗笑的两个儿子一眼,便就坡下驴:“先暂把你这顿板子寄下!等来日再犯一齐打!”
王仁忙谢了王子腾又谢王熙鸾,被王佑王佩笑得耳根都红了。
王熙鸾……装不知道他们的眉眼官司。
如此闹过一回,王子腾该说的也已说完,便命都散了,自回后头去和温瑛说这些。
第二日乃是休沐,倒无甚事。
第三日十一月初一正是大朝日,皇亲百官都等着圣上在朝上发作。
偏大朝风平浪静的结束了,等到傍晚诸臣要回家时,听得太子太师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太子妃之父朱法被圣上怒斥,“空邀虚名,并无实干,枉为天下读书人之首”。
朱法在宫门口吐血昏厥,被朱家仆人手忙脚乱抬回府上。
当晚,太子与太子妃在太极殿外长跪叩首,请圣上赐下御医替朱法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