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凤殿出来,太子在临敬殿门前裹着斗篷,往太极殿方向看了足有两刻钟,方决定去见圣上。
他坐在太子金黄的轿辇中,一路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几年他丢盔弃甲,越发有了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之势,圣上却还步步紧逼,让他连翰林院掌院学士都失了。
呵,先让他没了议政实权,又提拔老二老三老四,大舅父死了,户部尽落入老四之手,至于二舅父……不提也罢,现他在朝中的人手已经折了六七成,本是天下文人之首的岳丈被斥“空邀虚名,并无实干,枉为天下读书人之首”,分明身子还算硬朗,却不得不告老还乡了。
没了文人清流在身后,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废太子了!
母后的身子也撑不住多久了。
瑶贵妃犯蠢失宠,他是看在老五老六毕竟是皇子,万一在他没准备好之前圣上就要废太子,两个皇子说出的话总得有些分量的份上,才和她暂且结盟。
圣上一共就六个皇子,老五老六两个虽然没什么大用,但只要圣上废太子时有两个皇子站在他这边,也算聊胜于无。
哪知他还是低估了这两个的无用之处!不但无用,还真能惹祸!
他便没有错处,圣上还能挑出三五个来。他们弄出这事让他去求情,还不知圣上会如何发散!
可他还不得不去!
太子紧紧咬着牙,眼睛瞪得向前突起。
不全是为了让老五老六少些罪责……他怕的是圣上把这事直接算到他头上,把造反的罪名给他一扣,让他从此不能翻身!
东宫距离太极殿足有三里远,脚程最快的太监来回也要大半刻钟,他真接到定安侯等走了的消息再过去,怕圣上早往别处过去了。
况且仪鸾卫无孔不入,他不想再多一个窥伺圣驾之罪。
所以他只能在不知太极殿内都有谁的情况下过去。
只要不是定安侯和曹阉狗单独在圣上身边……哪怕只有曹阉狗也比定安侯在好。
定安侯毕竟是今日之事的苦主。若圣上已经嘱咐了定安侯什么,或拿什么好处让定安侯直指他为幕后之人,他的处境就更不妙了……
定安侯确实位高权重,风头无两,但侯爵之上还有公爵,公爵之上还有异姓王。
圣上已经老糊涂了,又一心想压制他。谁知会不会一个发昏把定安侯封为异姓郡王?
哪知他到太极殿时,正是庞博洪陈两人才出宫没多久,圣上身边真只有定安侯和曹阉狗两个!
“儿臣拜见父皇。”太子强压着心内的波涛翻涌,用挑不出一丝错的姿势对圣上行了礼。
“……起来罢。”圣上的声音沉沉敲在太子心头。
王子腾方对太子行礼。
“朕还有事。”圣上眯眼看着太子,“你有何大事要回,如此匆匆而来?”
余光略瞥了王子腾一眼,太子硬着头皮开口:“回父皇,儿臣确有要事,只是定安侯在此……儿臣……”
“定安侯素来忠心,朕甚信重,你有何事,但说无妨。”圣上并没答应。
太子索性跪下:“父皇,定安侯之忠心儿臣也素来知晓,只是儿臣要说的是皇家的家事,定安侯乃外臣,只怕在此不便。”
王子腾不动声色对圣上行礼:“臣只听陛下的安排。”
圣上半眯着眼睛,先看太子,后看王子腾,命:“曹全德,送定安侯出宫。靖宁县主今日受惊,赏!给靖宁县主压惊!”
曹太监恭声应下,而后来至王子腾身边:“定安侯请。”
王子腾比曹太监客气两倍,两人并排行出太极殿。
“圣上方才说要赐县主娘娘几个女侍卫,不知侯爷有没有什么要求?”曹太监这回没只把王子腾送到太极殿门外,而是伴着王子腾走下台阶。
“圣上厚恩,做臣子只管领恩,万万没有挑剔恩赏的理。再者圣上所赐必然是好的,我回去告诉县主,让她只管等赏就是了。”王子腾说着标准答案。
曹太监笑呵呵道:“我知道侯爷就是这样。不过听说今日污了县主娘娘的衣衫,今年有制造局新贡上的缎子,还没往各宫分过,圣上有命,等会儿咱家往库里给县主娘娘挑上几匹新鲜的,裁了衣裳穿罢。”
王子腾抱拳:“都有劳公公费心了。”
两人话说得慢悠悠的,脚下行得却不慢,说完这几句,已经把太极殿的台阶下了大半。
曹太监立在台阶的最后一级上,和王子腾互行礼告辞。
王子腾抬头看了太极殿一眼。曹太监仍是那么笑着。
夜色浓深,王子腾快步行到宫门处,上了马,又往太极殿方向望去。
太子有备而来,不知正和圣上说些什么。
圣上对他的疑心未消,若因太子之言又对定安侯府生疑……
实在是他未曾想到过堂堂皇子办出的事竟能这么漏洞百出!便显得这事是有人故意给他们设的圈套,栽赃陷害一般!
不过今日知道了这两人背后果然是太子,也不算亏了。
太子就快要到狗急跳墙的时候了。所以才将往日视作泥粪的两个人也宝贝起来。
但让他最担心的还是圣上的态度。
一个喜怒不定,行事毫无章法的老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实在是令人觉时时有粉身碎骨之险。
天下才定几十年,百姓算得上安居乐业,王家在开国时并非什么大功臣,他也不过是个权臣。若此时是乱世,他反了就反了,但现在太平盛世,他离要起兵造反还差得太多。
只能尽快让龙椅换个明白些的人坐了。
王子腾呼出一口白气,抖缰纵马往定安侯府飞驰。
家里现在除了他和瑛儿,第三个就是鸾儿。他不在家,瑛儿“病”着,佑儿佩儿仁儿三个当哥哥的和他们媳妇早管不住鸾儿。算算瑚小子到家里也有几刻钟了,两人见面说话无妨,别叫他哄鸾儿做下什么事儿!
*
未正(下午两点)从李府出来,将近酉时(下午五点)才到家门口,王熙鸾一下车就被杜云华给抓住了,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杜云华才松开她,正吧嗒吧嗒掉眼泪的王熙凤又把她给搂住了。
“姐姐,我身上有血,别沾你身上。”王熙鸾指着她前襟上的几滴血给王熙凤看。
王熙凤一看,脸色又差了好些。
“妹妹的丫头怎么都这个面色?有没有伤着的?”杜云华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