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岭某处,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穿梭而过,在无人可见的暗处摘下斗篷,露出幽深的真容。
是侯允清。
“先生。”他对着轮椅上的男子恭敬作揖。
“如何?”先生背对着他,一贯的沙哑。
“依先生的吩咐,已将瓜夜凝支离楚子逸,方才蒙椋回来,并未见瓜夜凝,想来她已经前往睿王处盗取兵符了。”
“如此甚好。”先生满意的转过轮椅,露出鱼鳞般恐怖的阴森面容:“你继续盯着,有消息随时来报。”
“是,先生,允清这就去。”
“且慢。”先生叫住他:“媛媛许久未来消息,见到她后,记得问问可还安好。”
侯允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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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允清一人在屋里焦躁的来回踱着步,手上拿着书卷,却是一字半句都没有看进去。
方才他看见蒙椋回来了,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他与楚子逸窃窃交谈了一番后,楚子逸便走了。
虽然楚子逸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侯允清知道,楚子逸生气了,因为蒙椋并未如约带回顾夜凝。
如果楚子逸知道是侯允清在从中作梗,定会责怪他吧?
可那又如何,他这么做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先生。先生堂堂一个亲王当初因发现睿王与北澧侯暗中勾结谋害先帝而被放火烧身,虽侥幸捡回一条命却沦落到如今这般见不得人的田地,用点小手段为自己谋求所得,何错之有。
暗中差使顾夜凝去盗取兵符根本怪不得先生,要怪就怪楚子逸主见太强根本难以掌控,先生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其实侯允清知道,一旦顾夜凝成功盗取兵符,先生势必会要求他连人带兵符一起夺过来,到时候先生既得兵权又能牵制楚子逸乖乖听命。倘若顾夜凝失败了,那她落入睿王手中,无论是生是死,楚子逸都必定会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不至于脱了先生的掌控。
此一举两得之计虽略有卑鄙,但儿女情长在天下大义面前,永远只能屈居为次,一时的心慈手软和割舍不下,要付出的是割舍整个天下的代价,这样的代价太过沉重,没有人能担负的起,先生不能,楚子逸更不能。
孤注一掷的路上,本就没有做选择的权利。
侯允清走出屋子仰起头,月亮出来了,梅溪岭行宫的琉璃瓦在月光反射下如同一团火焰,不远处东南角楼与远处大兴城金红色的城楼交相呼应着,绝美而壮烈。
东南角楼是欣赏此景的最佳位置,可天空这么大,人不可能永远只站在唯一一个地方、欣赏唯一一片风景。
即便有些选择,是逼不得已。
凛冽的夜风割过侯允清的发梢,他捂着自己的心口,越发坚定了信念。先生走到今时今日有多不容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想要获得成功,就必须付出代价,在所不惜的代价。
这是大势所驱,亦是天命使然。
天命,如今能参透天命的,恐怕只有耳曦了吧?
离开夏绻后她一直信誓旦旦要学会参悟天命,如今日夜几番轮回,也不知道她究竟进展如何了?
想到此处,侯允清起身飞快的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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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溪岭的密道蜿蜒曲折四通八达,楚子逸当年为了挖它耗费了不少力气,那时他年幼,挖了不过是图个好玩,直到后来北澧侯带兵血洗梅溪岭,才成了保命用的最后一根稻草。
侯允清摸黑在密道里摸索而行,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人已经在耳曦院子的假山石后面了。
与他一墙之隔的,是睿王手下的侍卫,为了不惊动他们,侯允清不得不越发小心谨慎。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从密道里出来,另一个人便抢先闪入,最大限度压低声音拍着门道:“耳曦,是我。”
林庭书?侯允清化作灰都能认出他生人勿近的背影。他不好好陪着楚子逸,来找耳曦做什么?
屋子里安静的仿佛没有人一般,林庭书疑虑耳曦莫不是不在,直接推门进了去。
屋子里并不是空的,只是有些诡异。
地上点满了白色的小蜡烛,一节一节整齐排列成一个圈,耳曦又换回了喇也赠她的那件狼皮袄子,跪坐在蜡烛中间,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她的身边摆满了形状各异的石头,用黑色的墨汁画满了看不懂的符纹。
她的手上握着一把匕首,虔诚的举在齐眉之处,另一只手随之摊开掌心,缓缓将匕首抽离出来。
身后的纱幔随风而起,耳曦簪子上悬着的坠饰晃动着发出声响。场景仿佛退回到大火前的大漠腹地,喇也双目浑浊的站在她身边,柱着杖子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教导她:“天明在上,意神与人。”
初出茅庐的耳曦浅蹙着眉头,用尽最大的努力去尝试领会神明的旨意。人神对话本不是容易的事,所幸耳曦天资聪颖,终于有所领悟。
交出自己,与神通联。想要从神明眼中求得天意,就必须有所付出。
昏黄的烛火下,耳曦缓缓的将手中的匕首握入掌心。
夏绻巫族,唯信仰鲜血与天象。
今日的天象告诉耳曦,此时是她为楚子逸献出血祭,求得天命的最好时机。
“伟大的神明,请赐予我光明的指引。”
话音落下,耳曦手中的匕首随之调转方向,对准自己的掌心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