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神情总有些吊儿郎当和漫不经心,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开玩笑,什么时候跟你认真。
程夏禾望着倏然凑近的那张脸,有片刻怔愣。
他等着。
她望着。
然后,程夏禾一把钻进了被子里,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
一点光亮都没有,她躲在里面,心口跳的飞快。
“我才不要喊你哥哥。”她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闷闷的,还带着丝颤抖。
不要,不要叫你哥哥。
张止维啧了一声,从床上起来给她去倒水。
“小屁孩。”
本来也没指望你会喊我哥哥。
他走到桌子旁,拿着热水壶倒水。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老这么瞒着这丫头也不行啊,自己是张止维的事迟早要被她知道,到时候怎么解释。
她疯起来估计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桌子靠窗,此时张止维是面对着窗的,本来没仔细观察,只是在发呆,但眼神一扫,他皱了皱眉。
方才有人影飞快的跑了过去。
谁这么无聊。
偷看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也就没在意。
沈医生拿着吊瓶和针走了出来,看了眼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团的人。
“你什么时候有妹妹了。”沈医生的语调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就连问问题都问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张止维耸了耸肩,笑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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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我们能不能不吊水啊,我想吃药。
程夏禾可怜兮兮的露出两只眼睛,万分真诚的恳求:“我喜欢吃药,我就想吃药。”
张止维看了会儿。
“小孩儿,你是不是怕打针?”
“……我没有。”她不承认,如果承认了好丢人啊,会被笑话这么大的人还怕针。
张止维盯着她看。
一直盯到程夏禾无处可躲。
她愠怒的一拍床单:“是!我就是怕针,怎么样,你满意了吧!你笑话我吧!”
反正每次打针她都是被全部人盯着看的那个。
反正每次都会听到别的家长跟小朋友说:“你看那个姐姐丢不丢人,那么大了还哭,你可不能哭哟,你是小男子汉。”
也不是第一次被当反面教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哼!
沈医生的动作停了下来。
张止维靠着窗,他双手撑着窗棱,本是随意的靠着,程夏禾突然的闹脾气将他视线吸引过来,他抬眸,眯了眯眼。
忽然迈开大步走来。
因为刚刚情绪有些激动,程夏禾的眼眶已经有点泛红。
真没用,呸,不就被戳一针么,你哭什么哭。
可是越想,越委屈。
呜呜,可是我就是怕针啊,我也想坚强勇敢,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啊。
生病的人格外娇纵自己,情绪波动大,稍不注意就委屈的不行。瘪了瘪嘴,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那颗小泪珠在眼里聚集,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积压在下眼睫上,摇摇欲坠。
终于,它滚了下来。
她微微眨眼。
“啪嗒。”
它没有滴落在床上,也没有顺着脸颊滚落,而是被一只手掌接住。
程夏禾抬头。
床边男生高高大大,很随意的站着,一只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接着她的一滴眼泪。
他从床头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擦擦。”
吸了吸鼻子,程夏禾不情不愿的接过。
“烂好心。”
她嘀咕。
这样子就像吃了亏的小媳妇,委屈巴巴招人疼。
张止维叹了口气,与沈医生对视一眼。
沈医生收回视线,继续手里的动作。
他面无表情的说:“手伸出来,握拳。”
程夏禾脸色一瞬间褪去血色,高烧的红都抵不住她内心的惧怕。
看着他这样……张止维笑着摇头。
程夏禾刚想说你笑什么笑,就见他忽然张开手。
他好像也有些不好意思,头微侧着,望着墙。
她愣住:“你干嘛?”
他闭了闭眼,“啧”了一声:“不是你说让我借你抱一下,还不快点。”
她像没听到似的。
“你到底抱不……”
腰被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圈住,他的肌肤寒凉,而她火热。
她埋在他腰间,一只手紧紧抱着,另一只哆哆嗦嗦的伸了出去。
她抱的他很紧,勒的他极不自然。
而他微微怔住。
程夏禾闭着眼睛不敢睁,对沈医生说:“医生……你,轻点儿。”
沈医生看了张止维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长,张止维的耳尖悄悄的攀上了一丝红。他什么话也没说,就是依然侧开头,不看她,也不看扎针的手。
他小幅度的摸了摸她抵着自己腰的脑袋,想了想,说:
“别怕。”
程夏禾在发抖。
一直到针扎完了胶带绑上她还在抖。
“我说小孩。”
张止维等了会儿,她幽幽的“恩”了一声。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抱着我?”他说这话时,话里带着几分玩味儿,几分调笑。
程夏禾宛如惊弓之鸟,一下将他推开,另一只手又不敢大幅度的动作,机器人似的僵硬的转过身躺在床上。
她不看张止维,张止维却看着她。
看着她耳尖一点一点红了起来,这红连着脖子,透入领口,又顺着脸颊,攀上星星点点。
无声之处,他双手抱着怀靠着窗,唇角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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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记者”打前锋回来了,带来了重要情报——照片。
照片里,张止维给她倒水,张止维对她笑,张止维照顾她,张止维……
“这他妈是人间真实吗???”
这对学校的同学来说简直就是凭空炸响的一道惊雷。
先是初中部,然后是高中部,根本不需要奔走相告,一个朋友圈发出去。
【谁见过张止维这么温柔过??谁见过???我他妈惊了!】
配图——张止维弯腰俯身照,正对着床上的女孩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眉眼尽是温柔。女孩儿缩在被窝里,嘴巴微微嘟起,说不清脸上是娇俏还是委屈。
总之。
长廷学府的女人们啊,愤怒吧,焦躁吧,你们心心念念惦记这么些年的男人正在对别的女人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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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部附近站着两个女生。
她们靠着墙,看着手机里的图,皆是面色不佳,尤其是那个打扮稍微成熟的程木然。
站在她对面的,是韩竹美。
“你也转来我们学校了?”程木然知道韩竹美,也知道韩竹美差点和张止维相亲的事。虽然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但一直没放在心上,毕竟韩竹美这种货色,止维哥哥是根本看不上的。
“现在是问我转学的时候吗?”韩竹美和程木然不同,程木然即使再气,例如现在,她也是把所有情绪都积压在了心里,表面看上去依旧高傲美丽。但韩竹美,她已经将墙边花坛里的花毁去了时之七八,就差进去胡乱踩踏了。
“你闹够了吗。”程木然望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韩竹美看着她的这个眼神竟然有些发憷,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收起了动作。
“怎么办。这个女的我见过她,那天我的相亲宴上她就来了,和秦阿姨一起来的。”
“你说什么?”
什么都不如这个消息让程木然感到震惊,“你说她是和秦阿姨一起来的?”
秦书娴眼高于顶,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对自己儿媳妇的要求有多高闭着眼睛想都知道,虽然一直在给张止维相亲但她其实根本就没遇到过一个满意的人选。
程夏禾居然是秦阿姨带去的?
程木然的脸色一时间卡白。
“木然姐你没事吧?”韩竹美问。
“韩竹美。”她忽然喊道。
“恩?”
“k街上的酒吧是你家开的吧?”
“是啊。”韩竹美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怎么了?”
“既然都是转校生,是不是该办个派对庆祝一下?没有个欢迎仪式,不合理吧?”程木然眯着眼睛,勾着唇,对她笑:“你说是不是,今晚,是不是该热闹一下?”
“你是说?”韩竹美微微皱眉。
“还要我解释给你听吗?你是转校生,程夏禾也是转校生,不一起庆祝庆祝?”
韩竹美没说话,只是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眼里的光芒愈来愈盛。
她压低声音,笑道:“这么一听,好像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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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时间好漫长。
程夏禾躺在床上看着小水滴在管道里一滴一滴的下落,虽然还在烧,但总觉得安心了些。
张止维和老师请了假,他俩都没去上课。
沈医生给她吊完水以后就跑的没影了,就把张止维和程夏禾丢在医务室里。
“黑老大,你不去上课没关系吗?”她一点一点挪坐了起来,“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一个人可以还把自己弄成了这样?才一晚上不见就烧到39度,你本事还真挺大。”张止维说话一点儿不带客气的,但是程夏禾却捕捉到了一个消息。
她顿了顿,疑惑道:“一晚上不见?”
张止维:……
程夏禾:“我们昨晚见过吗?”
张止维掉头就走:“没。”
“我抽根烟去。”
程夏禾没再继续问,她一个人歪着头思考。
“昨晚,昨晚我喝多了,然后师兄把我送回来了,但是我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所以感冒了,就是这样啊,难道我还干了其他事?”
张止维刚出去,刚从口袋里掏支烟,打火机都没拿出来,就听见不远处几声兴奋的叫喊声——“张止维!!!”
“张止维!!”
“止维哥!!!”
他差点把打火机都扔了,第一反应是赶紧蹲下,烟掉在了地上也不管,顺着墙根猫着腰往前冲,到了拐角处才敢站起身。
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突突出来了,过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他捂着心口,小心看了眼程夏禾有没有追出来,同时长舒一口气……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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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夏禾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睁大双眼看着窗外。
“止维哥哥?是止维哥哥!”
她兴奋的要冲下来,结果刚下床就发现手还打着吊瓶,这可怎么办!想拔又不敢拔,要急哭了。
“止维哥哥!”她一边去拿盐水瓶,一边大声的喊,“止维哥哥我是程夏禾啊!我在这里,我在校医室!”
然而,窗外一片寂静,并没有想见的人出现。
“止维哥哥!”
她终于把盐水瓶拿了下来,抱着就想往外冲,结果路被堵了。
“你去哪?”
高大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未燃的烟,他抬手一抵门框,路被堵的严严实实。
“黑老大,我听见有人在喊止维哥哥,你让我出去下啊。”
他神色奇怪,偏头避开她的眼神。
“他走了。”
“走了?”她忙问,“去哪里了啊?”
“他不上课吗,跟我一样在这陪着你?”他反问。
失落之色溢于言表,程夏禾的嘴巴一瘪,写着一脸失望。
“我又没见到止维哥哥。”
张止维咬着烟:“张止维有什么好。”
她噘着嘴,不高兴的小声哼了一声,“你懂个屁。止维哥哥哪里都好。”
他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就因为他拿过冠军,就是你偶像了?”
“是啊。他还帅,特别帅。”
“嘁。”张止维笑了,小屁孩的脑回路都是什么样的,就因为拿了冠军,所以这么死心塌地?
“不是没见过他么。”
“……我听说的。”
“喂,小孩。”他弯下腰,深邃双目对着程夏禾。她情不自禁的就想转开视线,不敢对上。
“我再问你一次,止维哥哥帅还是我帅。”
“你为什么总是问这种无聊的问题……这没有可比性,你是你,止维哥哥是止维哥哥,就,反正就是不一样。没法儿比。”
“呵。”他说,“你要是夸夸我,没准我会把张止维刚刚跟我说过的话,告诉你。”
程夏禾立马转头:“你见到他了?!”
“恩。”他拿下嘴里的烟,给她看,“他给的烟。”
“他和你说什么了!”
张止维看着她:“他说,好好养病,下次来看你。”
“止维哥哥……要来看我?”仿佛到了天堂,又仿佛到了云里雾里,程夏禾整个人都在飘,飘的找不到方向。
她兴奋的大叫一声:“真的?!你没骗我!?”
“恩。”张止维说,“你的止维哥哥,从不骗人。”
“太好了!!!yes!!!”程夏禾立刻爬上床,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我会努力养好病的,然后去见他。”
“恩。”他点点头。
准备出门把那根到现在都没抽上的烟抽了,都走到门口了,他忽然顿足。
“小孩,你多大?”
程夏禾转过头来看他:“你是问我年纪还是胸啊?”
张止维:…………
他不想说话。
“嘿嘿。”程夏禾笑的开心,“我十四啦。”
“十四?”张止维讶异,她倒是不像十四的。他若有所思:“你太小了。”
“我?”程夏禾想了想,又问:“你说我年纪小,还是说我胸小?”
张止维扭头就走,一句话不想多讲。
程夏禾赶紧在后面说:“如果是止维哥哥问的,你帮我告诉他,我已经是c了,涨到e很快的!让他等我!我没忘记他喜欢性感的,我可以的!”
张止维捂着脸,差点摔一跤。
操。都他妈是自己做的孽,当初和她说什么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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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止维刚出去,右拐,直走,脱离程夏禾所及视线后,右手伸出,直接勾住一个人的脖子猛地向后一拉,对方直接被他拉倒。
张止维没松手,他咬着牙关说:“你他妈差点害死我。”
王瀚要哭了。
“放……求……咳咳……求……饶命……”
他的脖子被张止维死死勒着,张止维下了点力,王瀚气都快喘不上来了。他整个人呈六十度角倾倒在张止维的怀里,中断悬空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二狗子在一边吓的哇哇叫:“止维哥你快松手王瀚他要死了啊啊啊。”
他抬眸,视线像刀子一般:“你给我闭嘴。”
二狗子立马闭嘴。
您老大,您说了算。
放了手,没打算跟王瀚动真格的。
王瀚在一边眼泪都快呛出来了,咳的厉害。
又一次……
他么的又一次……
上次是被那个小姑娘锁喉锁的要死不活,这次!止维哥你他妈也对我动手呜呜呜呜我不活了啊!
王瀚那个郁闷的啊!
程南看着王瀚那个样子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笑出来,他说:“别怪他,看见你的时候就你一个人在,谁也没想到那小姑娘在医务室里。她生病了?”
“恩。”张止维从鼻腔里施舍出了一个音。
“你们怎么来了?”
“止维哥,因为你呀。你可太牛逼了,一早上的时间,全校都知道小禾妹妹了。”二狗子一脸狗腿样。
“小禾妹妹?”张止维看着二狗子,“谁要你这么叫的?”
二狗子的表情还没收回去,一愣:“啊?”
程南掏出手机,递给张止维:“学校传疯了。说你抱了一个女生离开。”
“怎么着,喜欢她?”程南问的直接。
张止维点燃手里的烟,吸了一口,摇头:“不喜欢。”
程南笑:“不喜欢对她这么好?”
吐出个烟圈,随着烟雾,他望着程南:“我以前说过什么你们忘了?”
程南说:“当空军飞行员?舍身为国家,不碰儿女情长?”
“知道就好,谈恋爱都麻烦。我一个人自在。那小屁孩才十四岁,太小了。”
王瀚在一边摸着脖子突然来了句:“哥,您说的是哪儿小啊?满足不了你啊?”
妈的今儿一个个都怎么回事?!
张止维简直要在线暴躁,一个两个的对他开黄腔,他看起来就那么……?
程南笑的停不下来。
“笑个屁笑。当然是她年纪小。还是个未成年,做我妹妹差不多。”张止维说。
收了笑,程南说:“这有什么,三岁而已,你现在不也是未成年。”
一句话给张止维堵严实了。
“反正就是不行。”他吸了口烟,“而且她家和我家认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可人家小姑娘一颗心都巴在你身上了,天天止维哥哥~止维哥哥~的喊。一说到这事儿我想起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人家交代啊,总这么瞒着也不合适啊。我看她对你挺上心的。”
“别开玩笑了。”张止维说,“她的偶像是她脑子里的张止维,不是我这个张止维,知道见光死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事实见到的与想象的不符,到时候给她带来的失望更大。”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止维哥。”二狗子终于能插上话了,“你……你还叫见光死???你怕是不知道今天我们学校的女生都疯狂成什么样了,恨不得一个个全变成小禾妹……程夏禾。”
张止维也有点心烦意乱。本来只是逗她玩,想开个玩笑,谁晓得会变成这样。
“再说吧。”
见他不想多说,程南不开口了。
王瀚还不知足,最后还是说了句:“我觉得程南说的对,你俩才差三岁,大不了你等她四年,等人家长到十八岁不就行了。还差这几年啊。”
张止维笑了:“四年,你说的轻松。一千四百六十天呢。”
王瀚啧啧啧的摇摇头,“一千多天都等不起?”他顿了顿,忽然恍然大悟:“哦,我忘了,止维哥哥发育的太好,四年怕是忍的受不了。”
张止维一个烟头砸过去,自己都被他逗乐了:“你滚蛋!”
王瀚一边捂着脖子一边躲:“我的蛋不会滚,你示范一个我学学。”
张止维一脚踹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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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程夏禾吊完水,天色已经暗了。
学校的人也陆陆续续走完,大门就剩下她和张止维。
张止维陪了她大半天。
他把自己家司机叫来了,对她说:“上车,王叔会送你到家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没事。”
他长腿跨着摩托,低头对驾驶座的王叔说:“叔,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一直都不要我送你上学,我才是拿钱拿的虚的慌呢。”
张止维笑道:“叔你太客气了,我喜欢骑车,刺激。”
“知道,知道,你们小年轻就喜欢这些。你叫,小禾是吧,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程夏禾还有点隐隐低烧,但精神已经好很多了,沈医生给她开了药,说如果发烧超过三十八度再吃一颗。
“那你小心点,天黑了。”她对张止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