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虚惊(2 / 2)

那日太阳亮堂堂的,高小满晕乎乎的,舌头好似打了结,怎么捋都捋不直,整个人好似灌了三斤烈酒,怎么都不听使唤。

“好啊。”

轻轻一声,仿佛隔着迷雾传来,高小满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边隆隆作响,除了自己的心跳之外,一切声响都逐渐远去。

而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迷雾好像被一道阳光破开,万千金芒自其中争先恐后发散开来,迷雾之后,成曦身着一身浅黄衣衫,看着鞋尖,羞红了脸,又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抿唇笑着。

太阳在她身后,洒下金芒,连带着她的发梢都带着金色,衬的她整个人好似从阳光中走来。

高小满痴痴看着,扯出一个笑来。

就在这一刻,印象中一直灰暗的天空好像落下一道光来,之后云销雨霁,朗日当空,原本灰暗的世界瞬间有了色彩。

如身在美梦,如脚踩云端。

直到大婚那天,看着门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字,牵着那身着凤冠霞帔的人的手拜了天地后。

高小满的魂才真正落到地上,一颗心中瞬间踏实了。

那日他喝完交杯酒后什么也不说,只痴痴的盯着成曦,红着眼睛抱着她,哭了一晚上。

但是她喜欢自己什么呢?

成婚后的很多天,高闲总是时不时的想起这个问题,除了酿酒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了。

他这样想着,越发的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酿酒上。

他没念过书,到十五岁时才学的写字,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话,他能尝的出酒的好坏,却说不出具体好在哪里。

只两个词,“好”与“不好”。

但你若问他具体好在哪里,他却又说不出来了,只有几个含糊的词句,除了他本人约莫没多少人听得懂。

所以当他同成曦来到镇子上,听着曾氿在酒楼里妙语连珠的说着什么“回甘”“醇厚”“清冽”等词时,他心中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那日天气正好,曾氿站在柜台前,侃侃而谈,落落大方,靛蓝锦袍更衬得他肤色白皙,面如冠玉,真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高小满隔着人群看他,心中生出些羡慕来。

这种羡慕几乎贯穿了他的半生,哪怕曾氿死了,这种情感也未完全消失,只是混杂着妒忌和尚未完全消散的恨意,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他不敢深想,一旦深想便会忍不住想到成曦,想到那个问题。

她为什么要嫁给曾氿?

她又为什么喜欢我?

高小满打从心底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成曦的,那日他去成家提亲,连他自己也不觉的会成功,所以哪怕他已经同成曦成亲很久了,他也仍旧是觉得这是一场梦。

所以他也曾暗暗学着曾氿的做派,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那日成曦见到他强学别人的样子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小满觉得有点委屈,一把脱下了身上了绫罗绸缎,再不穿了,只是这件事他却记了很久。

自那之后,他总是暗暗的同曾氿较劲,总觉得自己应当再优秀一点,也许变成曾氿那样就能配得上成曦了。

所以那日曾氿要同他结拜的时候他也没想太多,一口答应了。

心中还有几分高兴。

毕竟妒忌归妒忌,当时的曾氿温文尔雅,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很难不叫人喜欢。

那时他是没有什么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心思的,甚至因为心中“想借此机会向曾氿学习如何待人接物的”想法而觉得有几分抱歉——毕竟自己不是成心想同他结拜。

所以每次曾氿向他要酒方的时候他总是给的十分爽快,一来是为了补偿,而来他的确对这些并不放在心上。

他放在心上的只有成曦。

但是最后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

高闲攥紧了自己的手,手上蹦出道道青筋。

成曦嫁给了曾氿、嫁给了他的仇人、嫁给了他曾暗自嫉妒的对象……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那段时间一直支撑着他走过的支柱轰然倒塌。

他仿佛又成了那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他坐在阴影中,脑海中只有一个问题在不断翻滚。

为什么?

成曦……为什么要嫁给曾氿?

成曦喜欢他?

不,成曦喜欢我,这是她亲口说的。

但是她若是不喜欢曾氿,又为什么要嫁给他呢……

她可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是了……

也许只是不喜欢我了……

高小满心中乱糟糟的,心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展开了拉锯战,他在肯定与否定之间反复折腾,只觉得每想一下心上便又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面前顾惜朝淡定的喝着茶,高闲盯着他,哑着嗓子,松了口。

“拿纸笔来。”

此时的他蜷缩在墙角,双眸凶狠,困兽一般。

顾惜朝垂眸看着他,眼中突然流露出一丝怜悯来。

高闲的身上又多年以前那个刚出青楼的顾惜朝的影子,所以在顾惜朝看来,他的心思其实很好猜。

只是二者毕竟有不同,自备归自卑,顾惜朝此人,可是相当的恃才傲物,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怀才不遇时也显得分外不甘。

只是眼前这人,一辈子为了另一个人而活着,活到现在活成了行尸走肉,为了一个在顾惜朝看来相当简单的问题,活生生把自己困了十来年。

纸笔拿来了,顾惜朝接过写好的东西看了一眼,放回了怀中。

“你这么干脆,就不怕我反悔?”

高闲没说话,抿唇看着顾惜朝。

这显然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啊……

顾惜朝挑眉,觉得这人脑子一根筋却偏偏相当爱钻牛角尖。

他是真的想过直接一走了之的,但是他是个重信重诺的人,许再加上高闲身上那点他多年前的影子,顾惜朝难得耐心问道:“你想要听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高闲皱起了眉。

“成曦不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对不对?那么她既然嫁给了曾氿,那就定然是喜欢他。”

“你胡说!”

高闲挣扎起来,身上的锁链哗哗作响。

“诶——别这么激动嘛,”顾惜朝示意门外的衙役将得来的药方拿给等在大牢门口的楚留香,“你不会连最简单的这点都想不到,之所以一直在这个问题钻牛角尖,不过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因为一旦承认了,你的过去一切就都成了个笑话,似乎就连活在这世上干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闭嘴!”

高闲更激动了。

“那么你从成曦的角度想想,在她眼里你当时已经死了,她一个寡妇,又不会酿酒,撑不起你的酒铺,肯定要曾氿帮衬,而曾氿又向来是会说话的,说不定对成曦也是早就存了那份心思,成曦识不破他的真面目,在曾氿的刻意接近之下答应了很正常。”

家高闲仍旧一脸愤愤。

顾惜朝接着道:“在我看来,即便最后她嫁给了曾氿,心中也是念着你的。她一个寡妇,独自一人虽然少不了流言蜚语但是也可以生活下去,她大可以去干一些自己擅长的事情,女红、开客栈,可偏偏半点酿酒不会,却偏要将你们的铺子继续经营下去,嫁给曾氿也未尝不是抱着这个目的,为的什么?还不是因为那是你的心血。”

“可是那些东西我根本就不在乎。”

高闲终于冷静下来,哑着嗓子道。

“我在乎,”顾惜朝站起了身,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人活一世,能攥在手里的就尽量攥在手里,所作所为均是为己,而不是将喜怒哀乐尽皆系于一人。”

高闲闻言怔住了,愣愣的看着面前杂乱的枯草,连顾惜朝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椅子挪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落锁的“啪嗒”声,因为受伤而略显虚浮的脚步逐渐离去,顾惜朝走了,牢内很快陷入了一片寂静。

隔壁。

虞泽微垂的脑袋抬了起来,一双眼睛寒光熠熠。

他压低了帽檐,皂靴扣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一声一声,回荡在空旷的牢房内。

“老李,”他压低了声音,一只手紧了紧腰侧的弯刀,另一只手抚上了牢头的肩膀。

“我不姓李。”

牢头整理着腰间的一串串钥匙,头也不抬,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待要转过头去的时候却脖间一痛,随后眼前袭来一阵一阵的黑。

最后映入眼底的是那一双墨绿的眼眸,低垂着眼,不带感情的说道:“哦,那是我记错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人体倒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几十米远的老门外,楚留香拜别了顾惜朝,马不停蹄的往宅子里赶。

还顺道赶在了关店的最后一刻,从李家大嫂那儿买了袋糖炒栗子,捂在怀中散着热意。

虞泽报仇心切,却平白让他憋了一个下午,总要买点什么赔罪。

然而当他回到宅子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凝固住了。

院子里十分的不寻常,空无一人,安静的诡异。

他心中警铃大作,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了虞泽房中。

没人。

他又去找小七,却发现小七、澄观、苗淼三人被打晕捆在了一处。

楚留香额上淌下一滴冷汗,一瞬间无数想法在脑海中略过。

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不见虞泽的身影?

他是不是出事了?

莫非是敌人声东击西趁机攻击了这儿?

楚留香心中乱糟糟的,后悔如海浪般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强自稳定住心神,上前一步,想要仔细查看。

却发现在绳子间夹着一张字条。

拿下,上面写着:

提刀杀人,香帅勿念。

嗯,虞泽的字,虞泽的口吻。

楚留香黑了脸,那张纸条被他捏成了一团。

还挺贴心。

楚留香怒极反笑,离去的时候怒气冲冲,秋风拂过,衣衫在身后烈烈飞舞,气势逼人。

作者有话要说:  虞泽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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