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只剩最后两天,她还有一件心头大事没有办完。
外公的大寿,在c城最气派的五星级酒店,即使瞿家这几年逐渐没落,但叱咤一生的老首长,人脉交情数之不尽,大寿自然不会往小了做。
她已经收到请柬,回c城前也想好了送给外公的礼物,但在瞿家闹那一出,那里对她而言已是刀山火海,她没了去的兴致,但想起外公,又觉得不去不妥。
毕竟,外公从小是真心疼她,瞿静和舅母之所以看她不顺眼,多少有外公对她百般宠爱的原因。
她爸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大寿那天早上,闷声给她把东西借好了,她爸捏她脸,挂着憨憨的笑容劝她。
“弯弯,那边也是你亲人,你应该去,你妈看到你也会很高兴。”
骆笛眼神变冷。
“爸,你还忘不了她吗?她那种只考虑自己的自私的人有什么好。”
她爸多年未娶,卧室床头柜的合照也一直摆着,她自然明白。
“弯弯,她是你妈。”
她没管她爸语气中的无奈,拿着东西,摔门而出。
她曾经多想有个完整的家,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们,她心里怎么会毫无芥蒂?
到了酒店,排场很大,气氛热闹,门口还守着两个工作人员,检查有请柬的人才能进去,她看到宴厅门口跟许多名门显贵攀谈,笑得合不拢嘴的舅舅舅母,压低自己的鸭舌帽,加快脚步。
她嫌恶他们的嘴脸,他们也一定不乐见她的到来。
偷偷溜到后台,后台挤满了人,有几个相声演员,有吊嗓子练唱歌的,还有几个从前见过几面的表哥表姐,她都叫不出名字,也穿着表演服。
她就知道,舅舅一家操办的生日宴,怎么会少了这种雅俗共赏的节目。
她没管其他人,抱着个大袋子,眼神迅速地找主持人,然后,就看到穿着漂亮礼服,嘴里念叨主持词的瞿静。
骆笛翻了个白眼,还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来都来了,也没理由回去。
“瞿静,等会最后一个节目表演完,你能帮我再加一句话吗?”
“就说还有一个节目就行。”
瞿静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嫌弃到骨子的眼神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
“在家里疯不够,还要来生日宴上吗?今天可是爷爷的生日,你要是来闹,我们饶不了你。”
“我要闹会来找你?就一句话,帮不帮。”
“切。”她甩开脸,“你做梦。”
骆笛嘴角的笑意淡淡弥散,附在她耳边轻声说:“舅妈可在外面,你要不帮我,我就把你跟你公司有老婆的老总勾搭在一起过的事告诉你妈。”
这件事,也是她上学期偶然去那家公司采访,听别人说的。
瞿静的脸瞬间白了,恨恨地瞪她一眼,走了。
生日宴的表演开始,请的那些艺人水准不差,但常年跑这种宴席,对那些达官显贵来说早就不新鲜了,有些人看得昏昏欲睡,瞿老爷子开始认真地看,后来也觉得乏味了,也就瞿静上台唱首歌的时候,老爷子笑了笑。
舅舅和舅妈夫妇俩在一边尴尬心慌,老爷子脸色沉沉的样子,看来对他们操办的生日宴不太满意。
最后一个节目表演完,他俩以为就这样不温不火地结束了,没想到瞿静在台上说还有一个节目。
然后,他们就听到一声锣响,然后帘子拉开,一个小身影放下铜锣跳到台前。
一个人的表演,心酸得只能分饰多角。
她甩了甩戏服,迈开腿,举手起了势,开口一嗓子,让台下人眼前一亮。
是川剧经典剧目《白蛇传》,看她扮相,演的是许仙。
“许官人,您要上哪儿去?”
“我来问你,这山门外何来这喊杀连天?”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莫非我那娘子她找我来了?”
“……”
慢慢地,他们发现台上的人还换两种声,一人演两个角色,小沙弥和许仙,演的是《白蛇传》经典片段《逃山》。
台下几个老首长,瞌睡一下就醒了,看得眉开眼笑。
台上看身板是个小姑娘,听声音还带着女孩的甜糯,年纪不大,但毫不怯场,披风一甩,铜锣一敲,她唱得卖力,台下人看得也津津有味,不断有人鼓掌叫好。
原本他们看的是小姑娘一个人扮两个,唱一出戏,女唱男声,觉得有趣,后来台上的人披风一甩,连续变了五次脸,黒黄赤蓝白,川剧变脸行家挺多,但台上的人速度适中,看起来毫无纰漏,确实把那些爱看戏的老首长惊艳一把。
“老瞿啊,你们这小演员请的不错,年纪不大,能把唱戏变脸做成这样不错了!”
“对啊,你看看她,自己一个人演得绘声绘色,我看过很多戏,但都没她有趣。”
几个老首长在一边情不自禁地夸,瞿老爷子看着台上,目不转睛,他大笑,慢慢地,眼角笑出了泪。
“哪是什么演员,是我家弯弯,我的宝贝孙女,她来给我祝寿了。”
从小姑娘一出场,他就认出了她。
不由想起从前,寻常的午后,他爱看戏,《白蛇传》的这段是他的最爱,反复播了许多次,终于,碟受了磨损,播不出了,他气恼地瞪着电视机,正愁哪里还有这段戏的绝版碟卖,坐在旁边拼积木的弯弯拉拉他手,眼睛笑得弯弯的,像含了夏日初荷上的清露。
她那年七岁,住在外公家,经常陪外公听戏,她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笑着对他说:“外公,我唱给你听。”
然后他就看到,小孙女有板有眼地唱着许仙的唱词,一句不差,软软的音调,他一生强硬如铁的心,一瞬间软了。
记得她那时笑盈盈地附在他耳边说:“外公,等我学会了变脸,我表演完整的给你看。”
回到当下,周围的人听到这话,面色各异,老首长们笑得更加合不拢嘴。
“老瞿这孙女好啊,知道我们这些老头喜欢什么,投其所好。”
“我孙子还没对象,这丫头我喜欢,有趣!”
“……”
“那是…弯弯吗?”老太太还有些难以置信。
瞿老爷子笑着点头,全心看表演,精彩的部分甚至站起来,手都要拍断了。
他目光随着她不移,年迈苍老的眼神仿佛看到从前鲜活的岁月,那个在他怀里咯咯笑的小女孩的影子。
台上的戏,要唱到最后了,她把最后一句唱词改了。
“牡丹竞放笑春风,喜满华堂寿烛红。赤金寿星笑口开,寿比南山景云辉。”
是喜庆的祝寿词。
瞿老爷子站了起来,用力鼓掌,嘴里不停说着“好!”
周围掌声轰鸣,瞿倾言慢慢站起,她也认出台上是骆笛,看到女儿能来,她释怀地笑了,却也不能像周围人那样,大声地夸赞。
从小到大,她到底是忘了,怎么夸自己的女儿。
见骆笛直接下台了,瞿老爷子激动地拉住女儿的手。
“倾言,你快去叫弯弯,别让她走了,晚上,我们好好吃顿饭!”
她笑着点头,脚步匆匆地走出宴会厅。
舅舅和舅母,脸色不太好。
他们费心操办的一场生日宴,没见老爷子夸一句,也没见他多笑几次,骆笛那个丫头片子唱一段戏,老爷子脸都笑坏了,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叫她干嘛?她又不认我们瞿家,眼高于顶的家伙,好心给她寻个人家她还百般不愿,真是不讲理的疯子。”
舅母气不过,心里的话就冒到嘴边,舅舅给她使眼色,已经晚了,前排的瞿老爷子听了个一清二楚。
“狗屁!你们心里那些盘算我会不知道?”
“自己没本事,争不过别人,就想卖了弯弯。”
“我告诉你们两个没用的家伙!弯弯要嫁的好人家,我自然会给她找,你们给我把你们那些狗屁想法收起来!”
老爷子气得眉毛都横了,胸口喘不过气,老太太赶紧扶着他。
舅舅和舅母没想到老爷子会大发雷霆,不留颜面地骂他们,他们在原地呆若木鸡。
幸好宾客走得差不多了,不然脸真的丢大了。
后来的瞿静捏紧自己手里准备的礼物,小脸上满是嫉妒的狰狞。
而那边,瞿倾言在后台找骆笛,他们说她早就走了。
她叹气,那丫头果然性格倔,只想送外公一个生日礼物,但不想跟他们说一句话。
走出酒店找她,却看到不远处停了一辆车,车上靠着个气质清隽的少年。
还没来得及换下戏服、卸了脸上油彩的骆笛,看到他,撒欢一样跑过去,扑进他怀里,她能听见她的笑声,清亮悦耳。
而那个神情冷漠疏离的少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笑了,暖如春光。
他把怀里的小姑娘举起来,看到她色彩斑斓的小脸,笑话她。
“这是哪家的小花猫,怎么这么丑。”
骆笛故意亲他的脸,把油彩蹭他脸上。
“你家的,不许嫌弃。”
他笑,眼里满满是包容。
“不嫌弃。”
说完,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然后把她抱进车里。
车已经远去,瞿倾言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整个人反应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自觉微微笑了。
那个少年,她记得。
几年前在她公司,他强行想闯入她的办公室,被公司的保安打趴在地上,以为是来闹事的裁员家属。不想,躺在地上的他崩溃地吼出一声:“我只想问弯弯,她在哪里!?”
她原本不想管闲事,听到那句话,去会议室的脚步一顿,多看了他几眼。
没想到,几年后,他就成为家喻户晓的体育明星。
父母总说,弯弯跟年轻时候的她很像,现在看来,命运这种东西真是说不准。
曾经的她和骆楠,应该也像他们这样美好。
只是爱情,往往会被现实粉碎。
她只能希望,正如弯弯所说的,她和她不一样,她们的幸福,能一直坚守珍惜。
在她家吃了一顿离别饭,跟爸爸好好再见,他们要启程回b城了。
她爸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敢出来送她,坐在沙发上红着眼,让她快点走。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牵着她的手,摸摸她脑袋,安慰她。
“你以后想师父了,我们可以常回来看看。”
“坐飞机挺快的。”
小姑娘叹气。
“b城c城,一个北一个南,飞机票可贵了,贫穷的弯弯不配经常回家。”
他笑,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塞进她手里。
“如果是因为这个,不用担心,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骆笛傻眼了,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手机上xx银行的app查余额,看到屏幕上一大串零,她再次目瞪口呆。
她果断把卡塞回他兜里。
“程诺啊,这么多钱,我不能要。”
“不过,你怎么这么有钱啊?!”小姑娘还是不敢相信,他是运动员,又不是暴发户。
“我赢比赛,参加节目,都不是白干的。”
“哦,你辛辛苦苦赚来的,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这么多钱,一辈子用都够了。”
她踢着路上的石子,心里为他高兴,她的光头哥哥,终于苦尽甘来了。
他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闷声笑了。
“还不够,一个人或许够了,但还要养一个你。”
“我…我我很好养的啊。”骆笛忍不住脱口而出,说完后觉得不对劲,耳根都红了。
“嗯,你是好养。”他笑,眸色温和,笑容里带着调侃,“但我还要给你买大房子,我们要生很多可爱的宝宝,宝宝要穿好看的衣服,上好的学校,我还想带你去很多地方旅游,这么算起来,是不够了。”
垂眸一看,小姑娘已经红了脸,半羞半愤地甩开他的手,提着行李箱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谁要跟你生很多宝宝。”
他温柔地再次牵住她。
“你啊。”
“弯弯,这辈子你无论跑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然后像现在这样,紧紧牵着你。
***
回到宿舍,骆笛发现宿舍里气氛不太对。
国庆假期,大姐回h省了,三姐没抢到票,就待在学校里,二姐有个青梅竹马娃娃亲的男朋友,比她大了六岁,现在在b城一所普通大学当老师,人很高瘦,长相还算不错,经常会来学校找二姐,他们感情很好,国庆约着在b城一起玩。
骆笛是最晚回去的,一进门,看到大姐在桌上赶作业,三姐在敷面膜,二姐躲在床上,拉紧了窗帘。
大姐和三姐都热情地帮她提行李,欢迎她回来,反倒平日最疼她的二姐,一直没有出声。
“二姐怎么了?”
大姐使了使眼色,眼神有些不忍。
“失恋了,欢颜跟那个老师分手了。”
“她最近心情不好,你体谅一下。”三姐拍拍她的肩膀,帮着解释。
她话音刚落,二姐的床帘“唰”地一下被拉开了。
“你们不用这么照顾我情绪,我没那么脆弱,而且,我也没打算瞒小四。”
“小四,你过来。”
骆笛乖乖过去。
“二姐我被劈腿了,我告诉你,男人是这世上最不靠谱的东西!”
“去他丫的青梅竹马,去他丫的等我毕业就结婚,都是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