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地大,春日晚风不停地吹拂她颊面。江子燕辞别傅政,又独自在这附近逗留了好一会。最后是扛不住的困意,终于让她叹了口气,慢慢地往回走。
下午被何绍礼挂了电话后,江子燕始终觉得胸口发闷。在一层大厅,投币买了罐蜜桃汽水,冰冷的液体汩汩流下胃,久违的自由。
她突然意识到,回国到现在,每日除了陪着伴何智尧外,几乎没有任何独处时间去理清乱七八糟的思路。今晚不用陪儿子,早回家除了和何绍礼大眼瞪小眼以外无事可做,幸好借着工作之由吃一顿,放飞思绪。
抚养一个孩子成长不仅仅是只喊爱的口号,很多的细节累积成山,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和耐心。江子燕给自己估了个分数,如果以独自抚养何智尧的能力,以字母论,何绍礼能拿个a-,那她估计只能拿个勉强之极的g。
何绍礼和她不同,她不能和何绍礼比。他岁数比她小,面对的世界比她更广阔,更自由,也会更具诱惑。江子燕靠在四周都是精亮镜子的电梯里发呆,恐怕在何绍礼眼里,她不仅是一个很糟糕的追求者,还是一个很糟糕的母亲。
此时此刻,那高分对象正坐在沙发上看球赛,壁顶的灯全开,避无可避的明亮。
他听到门响,眼神非常锐利地扫过来。
江子燕原本想露出点拿手的笑,但被何绍礼看了这么一下,笑就停在嘴边,消失了。并不是不想笑,只是如今场合不对——何智尧今晚不在家,只有两个大人,对方这态度显然懒得伪装彼此良好关系。她暗暗想,何绍礼还是太年轻,脾性如长路,偶尔尝风就变。
江子燕内心觉得没多大意思,也只能轻声说一句:“我回来了。”
何绍礼抬手干脆地关了电视,屏幕内余音凄凉,周遭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是和下午在手机里一样,不需要提高的温和声调。
江子燕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额头,想起什么,随手把盘了整日的头发放下,青丝松散在肩,动作优美。
家里很静,浅灰方块沙发原本宽阔,被何绍礼伸长了腿半躺半靠着,使得整个空荡荡的大客厅都仿佛拥挤了似得。
她瞧了瞧何绍礼那倨然一方的样子,脑海里略微一转,硬着头皮说:“你,你在等我回来?”
何绍礼看了看她,没有否认,却问:“你是从咖啡馆回家的路上迷路了?”
江子燕一怔,自动地想他估计是在等何智尧回家,就和晚归的自己撞上了。但话到了嘴边,她依旧柔声解释:“我陪着我们老板,还有今天那个德国公司的人,吃了顿烤鸭,所以回来晚了。”
他瞧着她样子,笑着说:“真不错,我到现在还没有吃饭。”
江子燕略微怔住。
她与何绍礼共进晚饭的机会并不多,以往,何智尧每日都是和爸爸吃晚饭,但自从江子燕回来,何小朋友的作息全跟着她走。她每天下班后准点接他放学,两人点卯似的六点就能急急赶回来。反而是何绍礼因为工作时间紧张,总不太能赶得及与他们共进晚餐。
时间一久,仿佛达成什么默契,她全心全意地陪着何智尧,根本不在意他爸爸了。
江子燕反应过来后,便说:“冰箱里应该还有吃的,我去看看。”
等走进去,她不由顿住脚步。餐厅的灯同样大开,桌面摆满着未动的饭菜,早就没了热气,旁边还有两双整齐筷子。难不成,何绍礼……他真的是在等自己,等她回家吃饭?
何绍礼已经走进来,他平静地拉开旁边椅子。
“子燕姐,既然你已经吃过了,就陪我坐一会。”
江子燕平日最爱仪表,此刻披头散发都忘记整理,默默地随他坐下。
各种疑问闷在心里,搞不清楚何绍礼什么意思。他今天既然肯屈尊要和她一起吃饭,为什么就不能提前告诉她?为什么整个晚上都不给她打一个电话,提醒或催促一声?要知道,何绍礼可是能为了一个领带夹,当场就打电话质问……对了,领带夹。
何绍礼看着她收起瞬间不解的神色,低头从套装口袋里取出个软呢袋,显然是早在进门前,已经把那个钻石领带夹准备好。
江子燕依旧没有直接递给他,轻轻地搁到旁边的大理石钟桌台里。
她说:“还给你。”
何绍礼优雅地提着筷子,望也不望那方向,便说:“子燕姐,我有时候会等你回来吃饭。如果下次你晚上有类似的事,要提前告诉我。毕竟,”顿了顿,继续语意平静地说,“我这里不是你的旅馆。”
江子燕被他寥寥几句,说得几乎面上无光。她可住不起这么贵的了旅馆,不是吗?
灯光打在摆满家常菜的烟青大理石光滑桌面,像块剔透的玉。
他好像知道她之前的心思,继续说:“我不喜欢别人迟到,但更不喜欢催人回来。至于这个领带夹,我既然说过送给你,你也不用还。”
她强笑了一声:“……这个,我真的不能要。”
接着,何绍礼说了句话,江子燕彻底笑不出来了。
“原本就是你送我的东西,如今你回来了,自然应该还给你。”
江子燕第一个反应,是抬头重新盯着那软呢子袋。她隐隐记得站在门口擦拭的时候,看到领带夹的后弹簧处镶着一细长条的蓝宝石,蓝得剔透,而弹簧是纯净的金,只是这些从正面根本看不出来,异常低调。
她脑海里连番地涌上太多不好的联想,第一个想法就是:“我……我以前,是偷过别人东西吗?”
何绍礼目光一闪,明白她的意思:“哦,你春节逛商城的时候,给胖子偷玩具吗?”
江子燕沉下脸:“胡说八道!”
他摸摸鼻子:“那你以前也不可能去当贼,这是你正经拿钱买来送给我的。”
江子燕惊疑不定,把领带夹重新倒在手心,细细地反复地看。可毕竟不懂行,看不出这领带夹是否为假货或者高仿。然而,她内心又下意识地断定,领带夹应该是一件真货——假如这真的是她以前所送何绍礼的东西,那就绝对不是也不该是伪劣品。
问题是,曾经自己好像是没什么钱啊,又是如何负担起这明显价格不菲的领带夹呢?
江子燕左思右想,偏偏没有任何头绪。
过了会,终于耐不住疑惑,她开口问:“这领带夹多少钱?我为什么要送你这个?我又是从哪里来的钱?我以前就有这么喜欢你吗?你不如从头到尾都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就能想起点什么。”
何绍礼瞧了她半晌。
“从头到尾的说,”他似笑非笑,“好,最初你把我叫到操场,足足迟到了十五分钟,然后江学姐你通知我,你看上我了。”
轻响一声,江子燕手里的领带夹已经坠落在地,同样下沉的是她的脸色。
她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乎冷冰冰地喝止他:“别说了!”
何绍礼依旧坐着,他索性提起筷子,面色不变地开始吃起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