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低下头看着奈奈。
女孩子即使狼狈,却仍然看得出白净清秀的面容于月光下隐隐生辉,饶是眼圈发红唇上发白,也仍是一种不染黑暗的纯洁无垢。
她是初冬的白雪,是盒中的白壁,是竹筒里初醒的辉夜。
这也是琴酒一直想看到的模样。
“我从来没有让你参与过这些事。”琴酒说。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一如从前许许多多个日日夜夜,然而与此前不同的是,如今男人的声线里多了一丝沙哑,一份疲惫。
“我从未让你参与过这些事。”他再次念着已经说过的话。
这其实是一个意外,一开始我并没有让你有意回避血腥的念头,但是阴差阳错之下,你还是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是一个意外,每一个一念之差都足以毁了这个意外比如偶尔想让你呆在我身边的念头,比如你在枪法格斗上的天赋更高一点的可能性,比如在某次我没发现的危险使你不得不杀人的情况
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于是当初那个小脸枯黄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头发油腻,却仍旧死死瞪着他仿佛绝望幼兽一样的小姑娘;那个说着“我会诅咒他们通通下地狱”的小丫头,最终没有亲手杀过一个无辜的人。
她不像白鸟绿子,更不像他。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就产生了一个想法。”琴酒慢慢的陈述这自己深藏的念头以及私心。
“我想知道,真正无辜的人,究竟会有怎么样的落幕。”
那些绿子挣扎的日日夜夜里,曾经拉着琴酒的手对他说,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要太伤心,这也算是我应得的结局。
“我也好、绿子也好,我们的手上都有着无辜的人命,无论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杀人,我们的身上都有不可推脱的罪孽。”
“每一个黑衣组织的人,都是这样。”
他冷笑着说,目光是冷的,连睫羽都仿佛透着寒意。
无论是组织的成员,还是组织的卧底,无论是正义还是邪恶。
就连灰原哀和宫野明美,又何尝没有过犯罪
一句“被迫”,在法律上能网开一面,在道义上是情有可原,并不能掩盖那些对无辜人的伤害。
席拉曾经看着他,目光玩味口吻肆意“你们为了自身利益而杀人,我们因为卧底而不得不杀人可是杀的人,不都是无辜的吗”
所以,如果有什么业报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的。
琴酒不信神,也不信因果报应。
但是他也不怕死。
活着自然很好,但若是有朝一日马失前蹄身在黑暗的他,也不是没有被人杀的心理准备。
然后他想,既然加入黑衣组织的成员都不无辜,那么无辜者的生活,又是什么样的呢
脱离黑衣组织的人大多过得不好。
比如多年前就已死亡的白鸟绿子,比如“失去”姐姐到处藏身的灰原哀,比如哪怕依靠琴酒保住性命、却仍不得不暂时失去自由的宫野志保。
又比如,付出无数努力,最后仍旧只能自杀身亡的皮尔。
那么真正的无辜者呢
“我想看看,你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琴酒从来都是理智且自私的人。
在他还没有将奈奈放在心上的时候,他动过这个念头他冷血到哪怕明知奈奈是绿子唯一的妹妹,也毫不犹豫的抱着恶劣的心态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只要奈奈不死就好,他也算对得起绿子了。
然后渐渐的,他心软了。
也许是在教她枪法的时候心软了,也许是在关注她的日常的时候心软了,又或许,在他开始要求奈奈不要做多余的事情的那一刻,就已经心软了。
而在奈奈出事的那一刻,马里布的一巴掌落在女孩脸上的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心软了。
大概从苏格兰死亡的时候,在于席拉坦白对话之后,他就隐隐约约对黑衣组织的存在有了自己的思考,对自己今后的人生动了选择的念头。
也有了,不让奈奈踏足黑暗的想法。
他开始庆幸从前阴差阳错的选择,让奈奈从未涉足黑暗,也让他有了可以保护奈奈从此不在涉足的机会。
她固执又心软,天真又执拗。
她从来不是笨蛋。
“我一直说你笨,可我知道你不是。”
“只是我有了自己的私心,我不想让你参与进来,我说你怎么那么笨,其实是在对我自己说。”
那么笨的女孩子,并没有利用价值。
“我想让你成为一个平凡的女孩子,有自己的人生和选择。”
他看着奈奈,目光几近温柔。
你不必接触那些本不该由你接触的东西。
你不用像你姐姐一样。
“所以我说你笨,说你弱,说你肯定会死然后以此拒绝你。”他说,唇边勾起一点自嘲的弧度“可是君惠又比你好多少呢”
也许以他的标准来看,奈奈的确太过稚嫩。可是以一般人的标准来看呢她已经足够出色。
至少,可以作为棋子。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去利用君惠,可以毫不心软的去蛊惑这个姑娘,可以把她放到高远遥一的手下磨炼。
但对象却不能是奈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