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黑色的,只有风声,没有一丝光亮。
慢慢随着那风声,似乎有了一些独特的韵律,凄凉婉转。我细细地听着,闭着眼睛,不愿醒来。
我本希望自己和张丹枫一起离世的。我们相伴数十年,携手白发,浪迹天涯,我实在不能想象没有他的日子。
但我仍是又重新开始了一次别人的人生。
屋内烧着银丝碳,暖意融融,屋子里安安静静,唯有外间的风声透了过来。
这里的风声几乎一刻都未曾停过,像极了我们曾走过的边关与胡地。
屋外忽有脚步声传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推门而入,走到床帐前:“小姐,小姐醒醒。”
我真想就此大梦不醒。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白衣的小丫环,她见我醒来,松了口气,轻声道:“三老板吩咐,让您去请萧老板过来。”
原来是我现在这具身体的父亲的吩咐,怪不得她会这么紧张。
万马堂从上到下,唯主人马空群之命是从,一点违背都不能有,一丝迟误也不能忍,若是犯了,轻则受罚,重则丧命。
因为这里是万马堂,关东万马堂,掌控着关东数十边城,这一方独一无二的武林魁首。
即使我现在是马空群的女儿,也很难不遵命而为。
我道了声知道了,便让她下去。屋子里有火炉,炉上有水,我自己梳洗了一下,穿着中衣打开了衣柜门。
清一色的红色衣服,纱衣,罗衣,锦衣,连骑装也是红色的,看得出来全都是请专门的师傅,耗了不知多少心血做出来的。
红色的衣服,就如同马芳铃的性格,热烈,明快,鲜艳得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既是要出门,我就选了件红色的骑装,穿上之后,坐在了梳妆台前。
梳妆台不大,却也不小了,桌上明镜台,胭脂香粉螺子黛,原主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自然爱美。但我对胭脂和香粉都提不起兴趣来,我只拿了根眉笔,对着镜子细细地画起来。
她这样明媚的面容,就像冬日的阳光。
怎么也画不出我心中的萧索冷寂。
我放下了眉笔,用着梳子随意将头发梳起来,再拿走了衣架子上搁着的马鞭,出了门。
萧老板是这里最大的那家客栈的老板。
我在半个月之前来到了这个世界,恰逢他的生日,原主被马空群吩咐去选库房选宝物给萧老板贺寿,我也算是认识了他。
我出了居住的小楼,不远处就是个小马厩,一匹红色的马儿神气十足地立在当中,马鞍华丽,坠金镶玉,是原主的坐骑,见我来,叫了一声,迈着蹄子,显然颇有灵性。
可我并不是它的主人。
红色的衣服和红色的马双双艳丽无匹,我牵着马,出了院子的门,门外有守卫着的白衣壮汉,一路从这条道的头一直排到尾。
无论风沙多大,风雪多冷,他们都会在这里,如同一尊尊石像。
我上了马,策马走过这条几百米长的路,又出了一座用一整条杉木做成的巨大拱门,入目是萧瑟冷寂的荒原。
可我仍然没有出万马堂。
万马堂有多大?骑着马不快不慢地转一圈,要一整天。
好在我并不需要转一圈。
我抄最近的路走。我来这里的半个月,已经大概把地形摸清了。出万马堂有一条最近的路,出去之后再走上一段,就是个小镇子,原主的胭脂香粉,很多都是从那里买的。
而萧老板的客栈,还在离那镇子更远的地方。
外来人来到这茫茫无边的边地,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萧老板的客栈。
我骑着马疾行,若不快一些,天黑之前我是赶不回万马堂的。
荒漠上风起,卷起黄沙漫天,将四边的天际都被笼罩在里面。
渐渐地我看到,在我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衣的瘦削的人影。
那人走得很慢,我注意他,是因为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一只脚先迈出去,另外一只脚再跟上。
这人是个跛子。
他就走在我正前方,我拨转马头,从他身边的不远处跑过去,我不经意地向后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少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