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逆光站着,一身清简的淡绿衫,头戴青木冠。手推开门就那么微微笑着,看了一眼就出去,口里轻飘飘道:“原来谢小道长在穿衣,实在打扰。”
谢秋珩冷笑,旋即又恢复常态,低头看着地上的鞋,只他一双。林春生那人天一热就脱鞋光脚踩在竹簟地板上。山上并未外人,谢秋珩提醒过几次,她却偏偏作对一般,久而久之放任她而去。
回头看她缩成一团,谢秋珩走过去把她被褥扒拉下一点,安抚似地拍拍她的肩膀,小声道:“继续睡。”
他套上外衫出去,林春生思考几分钟又沉沉睡去。
管他妈的谁,她睡她的觉。
……
林春生这一觉睡的长,醒来后山上已经看不见人了。小破道观里空空荡荡,怎么找也瞧不见谢秋珩。就仿佛,他静悄悄地跟人走了。
留下这偌大的产业给她,空守孤山,莫名其妙使得人产生一种伤感情绪。
算起来两个人还是头一回这般,不告而辞不是他的作风。
林春生坐在道观银杏树下的亭子里,草草绾了个道髻,两鬓碎发被撩到耳后,思考的姿势良久不曾变过。她撑着手,广袖垂叠在手肘那儿,皓腕霜白,如玉如雪。
久不出门晒太阳的她像个从棺材里爬出的女鬼,五官精致,面容却淡淡毫无表情。午后的日光落在她脸上,仿佛为其上了色,定格成了一张古画。
林春生这时还固执地觉得谢秋珩是有事去了。
奈何七窍被饿着,下午就在那儿不要命地叫,林春生被吵的终于动了动,去了驴棚喂它。不成想这货胆大地追着她咬。逼着人硬生生围着道观跑了小三圈,也不知发了什么驴疯。
这还不够,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大半晚就有人在道观里点了一把火,活生生地将一半三清观给烧光,若非下了一场雨,林春生白日睡的太饱,指不定大半夜就没的逃命。
火舌舔噬着木房梁,尊神塑像都给砸塌了,林春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忽就肉眼可见地被破坏。她站在那儿有心无力,眼眶发红,捏着拳头砸向一旁的银杏树。
这般无能为力,她当真是没点屁用,尤其是便宜徒不在身边一样。
火光熄灭的早,在三清山看星星格外清楚。她在道袍外穿着素纱做外披,查过后山,最后牵着七窍一把大锁锁住门,悄悄从小路摸下山。
前一秒还是神仙人设,后一秒就跟贼一般。
油光水滑的大毛驴子被她拖着走,等到了平坦小路忽然就乖顺起来,驮着她往北跑。夜里半人高的草堆里有萤火点点,不远处一条长河奔腾。
夜幕呈一种深沉的蓝,若巨大的帘幕,抬首望去浩瀚无边,一堆星子点缀其上。
“七窍,你知道谢秋珩怎么了嘛?”一路上夜风徐徐,林春生闲来无事就揪了揪大毛驴七窍的耳朵跟它说话。
晚上道观着火后林春生便心情不佳,好像房产证被烧了一样。
七窍哼了几声,撒开蹄子跑,吹得她前额的碎发都飘起来,那一双长眉微微舒展。林春生手还放在它耳朵上,想到了以往小说剧情里该有的情节。
那山上的火绝对是人有意放的。
谢秋珩也是故意不见的。
来山上的宋怀秋也是有见不得人的目的。
三者一串连,她竟像是多余的一个。
林春生揉了揉额角,回首望去,三清山愈发地离她远了。
长路上一人一驴终消失在群山连绵里,一点儿都看不见。
……
山峰顶端风尤为大,谢秋珩沉默看着蜿蜒入山的小道,眼尾微挑,红了些。白色的衣袂猎猎作响,他挽着袖子,手里的长剑削掉了满后山又重新长起的梅树。
“走了。”身后有人说道。
他扯了扯嘴角,收剑,雪色剑光尽敛。
“你总不能一辈子这个样子,对不对?”红色爬上他的领口衣角,转瞬功夫浑身都染了上去,艳艳如火,香气一刹那浓郁异常。
谢秋珩取了最后一截枯木揣入衣袖,穿着红衣从山林穿过,边走边道:“今夜做的事日后要同师父提起,她定是会生气的。”
从旁的视角看他就像在自言自语。
“女人最是好哄,怕什么?你最该防备的是宋公子,最该信任的是我。”
谢秋珩皱眉:“闭嘴。”
“你叫谁闭嘴?”
谢秋珩加重语气:“淮川闭嘴。”
“没大没小。”
“你可真不要脸。”谢秋珩冷嘲。
“明儿宋怀秋会上山来,他见到这副场面必然会恨的要死,你这招才不要脸。先是答应他,而后再毁掉这些。连你师父都成了筹码,如今将她藏到人海里,日后你能找到吗?”
“我和她签了死契。”
谢秋珩微笑,背后看他姿态从容,分明像是闲庭信步,却步伐极快,转眼走出好几里。红衣极为衬他的容貌,夜里月光照不穿头顶的枝叶,他如同鬼魅,最后亦是消失在了那条小道上。
不远处一人一驴毫无察觉。
*
三日后,秋水城。
高大的城墙修的极为气派,新来的县令干了不少好事,城里一派祥和繁荣。林春生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老百姓在赞美他。
诸如:陈大人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父母官,给他立生祠都成。
陈大人两袖清风,快三十了还孑然一身,当真是天下父母官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