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原有的老管家、厨娘等等一干忠心护主的下人早被宁海天赶走了,留下的都是些只认钱不认主的东西。有那么一两个在宁家干得久的,见小孩儿实在是被打得太惨,想上前劝劝,结果一看那精壮的黑衣保镖,便麻溜儿走开了。
宁远抱头蜷缩在地上,觉得自己要被宁海天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生给踢死了。
宁海天穿的还是皮鞋,坚硬的皮鞋尖踢在身上,锤子砸似的疼,电钻钻似的疼。
初时宁远还越来越气,憋着一口气想爬起来,干死宁海天这个老畜生,可是怎么都爬不起来,浑身越来越疼,所有骨头都碎掉了一样,仇恨也就跟着灭了火,变成了无处发泄的憋屈。
再后来,他就有些感觉不到疼了,还看见爸爸妈妈站在天上冲他微笑摆手……
“行了行了,教训两下就行了,还真要把人打死怎么着。”宁秋兰终于上前拉住了打红眼的宁海天。
她不心疼宁远,就是单纯地怕出事儿。
你说宁海天杀了人进了牢,不就少了一个跟她们抢财产的人?
没那么简单。他们宁氏家族盘根错节,眼下为求势力均衡,还少不得宁海天这个人。
宁海天深吸一口气,冷着脸往旁边一站。
他有些纳闷,怎么自己跟入魔了一样?是真心地想打死这个小兔崽子。
大概是这孩子太倔了。看他的眼神太倔了。
那眼神明显是:你今天不弄死我,来日我必定叫你不得好死。
“哎呀,小小年纪就这么倔,长大会吃亏的。”被说不是宁家种的老四宁海山一脸皮笑肉不笑地来到宁远跟前蹲下,用一根手指戳着宁远肩膀,把缩成一团侧躺在地上的小孩儿弄成仰面朝上。
又被打又被踢的腹部被迫拉伸开来,已经意识模糊的宁远还是疼得一张小脸直抽。
t恤底下露出的半侧腰身已经开始显现出一片青紫瘀痕,身上不知被踢打成什么样。不过脸倒是没事儿。宁海山不知被戳到了什么兴奋点,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扭曲的笑。
“大哥,我最擅长‘教育’这种孤高倔强的小孩子了。你把小远给我三个月,保管帮你‘教育’得服服帖帖。”他抬头对宁海天做了一个动作——右手食指在脖子上一划,末了反手一攥。
是栓狗链子的意思。
宁海天、宁秋兰具是眉心一蹙,脸上露出几分鄙夷和嫌恶。
宁海山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不同妈的宁海峰和宁雪兰不知道,同一个妈的宁海天和宁秋兰是知道的。
宁家家大业大势力大,宁海山玩儿得狠归玩儿得狠,避人耳目还是清楚的。不过老头子死了之后,宁海天和宁秋兰也懒得约束他。没想到这一放纵,宁海山已经荤素不忌到这个地步了?
宁秋兰不说话,看宁海天。
“畜生!”宁海天骂宁海山。
宁海山自然是怕他这个大哥的,闻言不由得浑身一紧。不想宁海天竟转而道:“给你一个月,把人‘教育’好了还回来,别企图搞什么小动作!”
宁海山用舌尖舔了一圈上牙,喜笑颜开:“谢谢大哥!”
*
宁远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被毛毯包着,躺在宁海山的车后座上。
宁海山坐在副驾上,不知从哪看见宁远醒了,也没回头,笑道:“哟,醒了?小叔家快到了,有私人医生给你看伤,放心,嗯?”
宁远一是不想理他,二是一醒来就浑身疼得要命,没力气说话,遂一声不吭地躺尸。
几分钟后,到了宁海山的家。
宁海山过来打开后车门,探身问:“能起来吗?小家伙?用不用你小叔背你?”
宁远说不用,从毯子里爬出来,扶着车门费劲八力地下了车,原地喘了好几口,越喘肋骨越疼,遂憋了气咬着牙,努力直起小身板儿,一步步往里走。
宁海山跟在宁远身后,看着少年倔强的背影,眼里直冒精光。
——马就是要烈的,驯起来才有意思。
他脱了外套一把裹住冰雨天里穿着单薄的宁远,不由分说把人打横抱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跨进自己的别墅,“大冷天的,赶紧的。”
完全没听见此前对话的宁远此时未起任何疑心,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也许他小叔人意外地不错。
宁海山进了门一路把宁远抱进自己卧室,放在床上,“把你那全是脚印的t恤脱了,让医生给你看看。”
宁远不疑有他,痛快扒了脏兮兮还淋了雨的t恤,露出自己满是淤青的小身板儿。宁海山的私人医生面无表情地过来在肋骨上轻轻摸了两下,说没什么事,便走了。
宁远满脑袋问号。我他妈骨头快断了,你跟我说没事儿?!连点儿药都不给擦的?
可当他听见那“咔哒”一声落锁声,便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宁海山——!你个畜生!你要干什么!你他妈给我放开!放手!”
一片混乱中,挥舞的手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宁远想都没想地一把抓过来狠狠砸在宁海山头上!
宁海山身形一僵,倒在宁远身上不动了。
宁远看着自己手里染血碎裂的水晶雕塑,愣了。
几秒后,他才回过神,惊恐又嫌恶地从宁海山身下抽出自己的身体,缩在床头,盯着额头流血的宁海山看了几秒,慢慢伸过手指试了试鼻息。
还有气。
怎么办?
怎么办?!
叫人?还是……跳窗逃走?
宁远选了后者。
宁海山的卧室在别墅二层,对着后花园。深秋时节,花叶都落了,只留下干枯的灌木丛。宁远把被子从窗户丢下去,罩在灌木丛上,本还准备再去衣柜翻件外套穿上,不想卧室的衣柜里只有清一色的衬衫。
正愣神,突然有人来敲卧室的门!
宁远一惊,顾不得许多,随便扯了件衬衫罩在身上,直接从窗子跳了出去!
他慌慌张张、不顾一切地穿过荆棘的灌木丛,仗着身形瘦小,直接从护院栏杆里钻了出去。
这种富人居住区向来地广人稀。现在夜里十一点,又下着冰雨,方圆百里不见人烟,只有那些散落的别墅里散发出一点点陌生的、冰冷的光。
宁远罩着一件既不合身也不合天气季节的白衬衫,在漆黑的雨夜中,咬紧牙关,漫无目的地,却丝毫不敢停歇地跑着。
他爷爷宁国栋曾是这紫安城的“土皇帝”。宁老爷子过世后,早就面和心不和的宁家兄妹五人迅速各自为政、各为其主,暗流汹涌了许久后,终是演变成今天这副局面。
而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祖宗宁远,如今已是宫斗失败那一支里,留不得的血脉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只要他跑不出这紫安城,他便还落在宁家兄妹的掌心里。
可他现在只有两条腿,连件蔽体的衣服都没有,他能跑去哪呢?
宁远不知道。
*
夜深了,冰雨还在下。
路上别说行人,车都没有。
店铺打了烊,霓虹灯稀稀落落,与黯淡的路灯相依为伴。
宁远不知自己跑过了多少条无人的街道。一身伤,又冷得要死,实在跑不动了,也没挑地方,一屁股在马路牙子上坐了,目光失焦地盯着漫着一层水光的路面。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像是在等深秋夜雨把自己冻成一座雕像。
说不上过了多久,他终于微微动了动。然后慢慢屈起双腿,张开双臂,一点点紧紧环住膝盖,把头埋进去。
苍天无情,丝毫不会因为少年的凄惨而收了风和雨,反而像个助纣为虐的坏人,让风雨更加猛烈地打砸在少年瘦小的脊背上。
他像承受不住般,双肩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也许是因为他哭了。
也许他哭得撕心裂肺。
可是再撕心裂肺的哭声,也被淹没在了这冰冷无情的夜雨中。
“哗哗哗……”
天地苍茫,偌大的紫安城都被淹没在雨幕中,又有谁会在意一个无家可归、孤坐街头的小小少年呢?
*
有。
耳畔闻得哗哗雨声,身上却没了被雨滴暴击的感觉,宁远有些迷茫地抬头,用一双兔子眼看弯身站在他面前,将黑色雨伞撑向他,自己却半个身子露在雨中的男人。
十几米外停着一辆车,车子的远光灯穿透雨幕打在男人身上,叫他全身都笼罩着一层温暖的光。雨滴闪着亮光散布在他周遭,把他衬托得像神圣的救世主。
只为宁远一人的救世主。
“真是糟透了的天气。”男人的声音响彻宁远的整个世界,伴随着潇潇夜雨,好听得要死。
宁远没动,没说话,就那么仰头看着他。
眼底的伤口沾了雨水,一直在渗血。他仰着带血的小脸,分明惨得一逼,却因为那仍旧孤傲倔强的眼神,而像极了一只受了伤、却仍旧骄傲的小狮子。
男人屈膝在小孩儿面前蹲下来,与小孩儿视线持平,伞全都打在小孩儿头上,伸手轻柔拭去他眼底的血迹,真诚而郑重地道歉:“对不起,小远,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