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说到陪着他长大时,时光耀略显佝偻得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颤。他忽然就想到在时樾奶奶葬礼那一天,他也曾说过以后都会陪着他,当时时樾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说,你不可能代替奶奶陪着我,永远不可能。
是啊,外人不了解,他自己还不清楚么?陪着长大,多讽刺啊,说到底,他只是尽着一个父亲最基本的责任,养大他罢了。
有些地方藏得太深,不去深挖或许还永远不会被发现。
他不知道时樾喜欢什么,喜欢吃什么喜欢用什么喜欢玩儿什么,通通不知道。所以他只能努力去想象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会喜欢什么,然后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送到时樾面前。
游戏机,篮球,光碟,球鞋,限量汽车……所有他能弄到的都弄来了,可是结果依旧不尽人意。时樾不稀罕那些,连看都没看一眼。
时光耀绞尽脑汁地回忆,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一件事,腾地站起来重进时樾房间。
房里的人一如既往靠在窗边画他的画,只是画上已经不在是那个男孩儿,而是一大束包装精致的木芙蓉,粉粉白白,漂亮又温暖。
与画中的美好不同,几天时间已经把他折磨得消瘦太多,阳光铺洒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渡上一层浅浅的光晕,好像眼前一切都只是假象,随时会消失不见。
这是他仅剩的,可以分摊他注意力的事情了。如果不画,他就会控制不住地放空大脑,或者是胡思乱想,连自己的行为也变得不受控制,他不能保证下一秒的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
只有画画的时候,他才能勉强找回一点属于自己的理智,会知道自己还有没完成的东西,这是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是要送给他最最喜欢的那个人的礼物,要好好画,认真画,没有画完就不能停下。
时光耀深吸一口气走上去,矮身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小樾,我记得你小时候有段时间特别想去游乐园对不对?那时候爸爸忙,没时间陪你去,可是现在爸爸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去一趟,就算不想玩儿,就全当散步了,去走走好不好?”
片刻,注满期待的目光在对方轻轻摇头的动作下渐渐黯淡。
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吗?
时光耀扯出一丝苦笑,侧头,目光便落在他红肿的手背。
时樾吃不了东西,就算强迫自己吃下去,不消片刻也会马上干干净净吐出来,无法,只能靠着每天输营养液吊着,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啊。
徐芳守在楼下焦急地开回踱步,见他下来连忙迎上去:“怎么样?”
时光耀疲惫地揉着额头:“是我这个父亲太不负责,竟然连自己儿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所有我能想到的都试了,可是都没有用,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徐芳问:“你刚才说想起来的是什么事?不是说一定可以么?”
时光耀:“小樾小时曾经说过很想去游乐园,但那个时候我忙于工作一直没有带他去,我以为这会是一突破点……”
“多小的时候?!”徐芳抓住他的胳膊追问:“那个时候你和小樾妈妈分开没有?”
时光耀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起这个,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没有,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分开,只不过距离分开也隔得不远了。”
徐芳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凝重地放开他的手,红唇抿成一条直线。
沉吟半晌重新开口,郑重严肃:“光耀,我觉得,或许你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时樾的妈妈。”
“不止因为她是小樾的母亲,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更因为小樾现在需要她。”
时光耀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算不算病急乱投医,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白新月在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耐心听完了他说有的话,知晓时樾现在糟糕的情况后毫不犹豫买机票迅速赶回来。
急促的门铃声响起,时光耀一拉开门,白新月便怀抱着一个模样三四岁小女孩儿焦急地冲进来:“小樾呢?!他情况怎么样,还是很糟糕?!”
时光耀总觉得没脸见她,后退一步难堪地撇过脸:“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小樾,连他生病都不知道,或许你当初是对的,小樾抚养权,你比我更……”
“别说这些了。”白新月着眉头打断他:“现在后悔没有意义,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帮到小樾。”
趴在白新月肩膀上的小女孩儿好奇地打量着时光耀,在他看过来时糯糯叫了声叔叔后又害羞地飞快把头埋进妈妈肩膀藏起来。
白新月拍拍她的脑袋,解释道:“贝壳知道小樾,她很喜欢小樾,也一直想要见他。”
时光耀已经没心情再计较这些,应了一声,带着他们母女二人一前一后地上楼。
徐妍和徐芳自知这个时候不需要她们,只能乖乖留在客厅里等待。
推开门,白新月一眼看见窗边苍白的少年,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没有被他们的到来惊扰半分,只专心致志画着手上的东西,属于少年人的意气在他身上看不见半点,就像一汪断了源头的死水,毫无生气。
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抵不过眼前的一切。
只在瞬间,白新月捂着嘴泣不成声。这是她的孩子啊,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