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萌和徐校长聊了一个下午,相谈甚欢,从学识理念谈论到政时事实。他对步萌丧父辍学的经历感到惋惜,又被她寒窗自学,一边做个体户一边艰苦奋斗地苦读,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而深深感动,直接承诺,只要她通过了城一中的考试,下个学期就能入学。
走之前,徐校长还非要送步萌一本新的牛津字典,搞得步萌都不好意思忽悠他了!步萌又问了校长的住址,当晚回去就抄写了一份资料,第二天就交给了徐校长。是一份英语学习资料,步萌从系统上购买的,将高考的词汇量整汇编成了一个故事,便于理解和记忆。
“校长,我也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希望能够帮到校长。”步萌很诚恳,眼神真挚。
校长本也没对这些资料抱有什么期待,以为只是小姑娘的学习笔记,算是一份心意,看着她清隽端正的字迹,心里愈发满意,翻阅了之后,他更是大感意外,他眼里有惊喜,看向步萌的眼光又柔和了几分,更是带着几分惜才之意,难得的是这孩子还有一颗懂得感恩的赤子之心,昨天他惜才送了她一本牛津字典,她第二天就给了他回报,这种志气和心性都值得赞叹。
“好孩子,你有心了,我就收下了。”徐校长颇为感慨地道,“希望你能尽快入学,好好学习,前途无量啊!”
“谢谢校长。”
步萌被留了饭,她也大方接受了,想着成功进入了城一中,关琳娜这个未来大学生估计会很堵心。
步萌拿的货并不算多,又正值年关,很多人置买年货,故而货物很快就卖完了,张海山和张展宏还意犹未尽:“这个体户挺赚钱的啊,怎么这么多人看不起呢?”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腰间的包,像抚摸珍爱的孩子,步萌知道那里面装的是钱。
“相比于未知的未来,更多人想体面平顺地过一辈子。”现如今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工人光荣,单位职工受人尊敬,谁愿意放弃锦绣前程,去受人白眼而赌一个满是风险的未来?
……
回到张家,因为事前通过电话的原因,陈茉莉和张惠兰早就做好了丰盛的饭菜等着他们。
“回来啦?这都去了大半个月了,怎么瘦了这么多?”张惠兰拉着步萌的手,满眼心疼,连她的后脑勺都要打量一番。
团圆总是欢喜,家常是亲人之间说不尽的话题。
张展宏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们一路向南的经历,当然省去了他们走私那一段,将路上的风光和人文情怀讲得生动有趣,让一辈子窝在这小山村里的陈茉莉向往不已,就连性子怯懦,连社交都有问题的张惠兰都忍不住畅往。
“做个体户这么赚?等过了年,我跟你们一起去羊城拿货!”陈茉莉更欣喜于他们这趟的收获。
步萌和张海山父子一早就商榷过了,现将他们走私的钱瞒下,否则陈茉莉和张惠兰会削了他们,只将他们摆地摊赚的钱摆到明面上,可就是这样,这笔钱已经让他们成了富户,这让陈茉莉的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下来过。
不过,这期间发生了一件让步萌恶心的事,关琳娜带着关家一家子来看张蕙兰,希望张蕙兰能重回关家,过往的恩怨一笔勾销。
好在,陈茉莉的性子是个泼辣的,一扫帚将他们打了出去,夏氏还撒泼打滚,在村子里闹了好一阵笑话。
步萌看着垂着头的张惠兰,虽然话难听,但她还是打了预防针,“妈,夏氏以任何方式向你要钱,你都不能答应,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张惠兰愣了下才道:“妈知道了,妈不会的。”
事实上步萌是多虑了,她自己是做儿媳妇的,夏氏含辛茹苦养大了关忠党,她孝敬是应该,但她心里最重要的自然是女儿,做糖和卖油渣的法子都是女儿想出来的,就连那些精美的包装纸都是女儿一刻不停,甚至是熬夜赶出来的,她怎么都不会拿女儿的辛苦钱去补贴害了女儿的夏氏。
天越来越冷,寒风丝丝入骨,步萌都恨不能缩在被窝里,将门缝都给堵死。
可就是这么冷的天,张蕙兰依旧起早贪黑地做糖,拉着几百斤的油渣,迎着刮骨的寒风,日日如此,一天过得像一年一样艰苦。
“妈,您就别忙了,我们现在有钱了,不需要你这么辛苦,过年后我再去拿货,我们不会缺钱的!”步萌劝着,有点无奈,有点心疼。
“那也是你赚的钱,自己留着,妈没本事,这些日子这工作我也上手了,妈不觉得苦。而且就要过年了,现在的糖果正是好行情的时候,能赚一点是一点。”
张蕙兰是真的不觉得自己苦,多赚一点就觉得开心,这是她能给女儿留的,再则她们也不能一直住在大哥家,总要有自己的家业,她得趁着自己还年轻,多干些。
步萌:“……”
”妈,过些日子就过年了,我会写毛笔字,我们去卖对联吧。”步萌无奈地说道,她对卖对联那点利润看不上,但是张惠兰显然是闲不下来,在这一方面,她格外执拗。
“啊?那赚不赚钱啊,不行,那得写多少字啊?”张惠兰不想女儿受累。
“我难得有时间练字的,以前是跟老师学的,但是以前没有钱我很少练,现在即能练字还能赚钱,何乐而不为,老师说我很有天赋,要是放弃就白费了!”步萌不要脸地瞎掰。
张蕙兰真被她唬住了,“啊?那妈给你多买些笔和纸,你在家好好练。”
“卖对联能赚钱能练字有什么不好,妈您还不用这么辛苦,都要过年了,您也够好好放松一下……”
步萌好说歹说,才让张惠兰暂时放弃了继续操劳的打算,她给她买了很多红纸和笔墨,母女二人一个裁剪磨墨,一个挥洒墨豪。
第二天,两母女就到镇上的摆摊卖对联去了,步萌一边写一边卖,她的字迹隽永俊秀,还精通多种字体,对字也是吉利讨喜,生意不错。
张惠兰收着钱,听着客人的夸奖,骄傲又欣慰。因为步萌要写字,所以带不了手套,手被冻得通红,张蕙兰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使劲揉搓,又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系在了步萌脖子上。
步萌无奈,“妈,我有围巾。”她身上带着的围巾和绒线帽,脚上的棉鞋全是张惠兰缝制的,都是大红色,弄得步萌红彤彤跟个灯笼似的。
张惠兰的围巾却是黑色的,粗大,毛线还粗糙,将她的下巴围住时有点扎人,很干净却还有着淡淡的猪油腥味,仿佛日夜浸染,再也洗不掉一般。
“我知道,但是你穿得太少了,只要你不冷,妈就不冷。”张惠兰看着穿得像个球一样的步萌说道。
步萌:“……”有一种冷,是你妈觉得你冷!
“妈,你冷我也会冷的!”步萌将围巾重新戴在张蕙兰的脖子上。
两人卖了一上午的对联就赚了几块钱,步萌的笔就没有停过,回去的时候,她坐在三轮车后座,张蕙兰的背影像山一样高大厚重。
思绪随着不知吹了几里的寒风,飘得很远很远,那时,原主才五岁。
关父去了豫南,半年没有回来。张惠兰还在生产大队,每天下地挣工分,那时还没有改革开放,私下做点小买卖还担心被冠上投机倒把的罪名。夏氏蹉磨她们母女,她无法反抗,为了给女儿更好的,带着自己熬了好些夜晚做的针织品,围巾帽子手套之类的拿到倾销社偷偷卖,结果却没有人收,都嫌弃她的配色老套,织线粗劣……
于是,张蕙兰又背着女儿走几公里的路回家,路上忍不住流泪,原主依稀记得,那年的冬天也是这么冷,懵懂无知的她在张蕙兰的背后睡得很香,睡醒了问妈妈为何泪流,而她说是被寒风迷了眼。
那条卖不出去的围巾就是张蕙兰如今系着的这条,一戴就是这么多年……
多年前的岁月是何模样原主已经不记得,她怨恨幼时艰苦,对母亲又怒其不争,但其实,记忆最深处,她也没有忘记,当初的她在妈妈的背上睡得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