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则六七年,少则三五年。”
惟琛那般无限地包容她,应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其实,在她第一次清醒后,她就发现她的身子底已经空了。
之前,她还愿用心地调理着,期待自己能活久一点,可后来,她连调理都不上心了。
快五年了,药石已经对她没有多大作用。
春过后,夏来了,她更加觉得每日累得很,有时她可以躺在床上,一睡就是一整日。惟琛放下了许多政事,只为陪着她。
有一日,她从昏沉中醒来,见惟琛神色十分不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她从没见他如此,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缓缓地笑了。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一枝新折的茉莉花放到她手上。
她闻着茉莉花芬芳淡雅的香气,心渐渐沉浸下来。明年夏天,她是再也闻不到茉莉花的香了。
秋蕙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过来,他喂她喝下。
喝完后,他扶着她在廊下慢慢散步。
蝉鸣急促起来。天气热了,她却仍觉有些冷。
感觉到了她的发抖,他停下,把她拥在了怀里。
眼前是一架开得热闹的黄木香,纤细又强健的枝条有意识地沿着架子往墙上攀去,高雅圆润的小花瓣错落排列,攒成一朵又一朵花,组成灿烂晶莹的花瀑,不留余地地宣誓着生命的旺盛与美好。
她在一霎间被这一树饱满热情的生命所震动,不自觉地启唇而笑。
“喜欢吗?我摘一朵送给你。”惟琛道。
她点了点头,惟琛便顶着太阳走到了院墙下,给她折下了一朵黄木香。
柔软的花瓣呵着她的掌心,雅而不淡,甜而不腻的花香让她精神微微一震。
她抬起头来,看着额上微微沁着小汗珠的惟琛,举起了手中的帕子替他拭了拭汗。
“浅儿,若有来生,你还愿和我在一起吗?”他握住了她的手。
恍若隔世间,她记起她的来生早已许出去了。
眉眼一低,她脸上的笑逐渐凝住,“扶我回去吧。”
他知道他不必再追问,便安静地扶她回去。
*
接下去的几日,惟琛到关雎宫来陪她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她明显得察觉到他碰上了棘手的事,宫里的气氛也十分不对劲,但她知道不会有人告诉她究竟出了事。
她累得很,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追究探讨。
一个安静的早晨,外边隐隐有微弱的蝉鸣。还在睡梦中,惟琛却叫醒了她。
他让宫女给她更衣,喂她喝了一碗粥后,抱着她去了栖梧殿。
栖梧殿是她以前住过的地方,她曾和他说过,她想搬回栖梧殿住,但惟琛以她是皇后,不适合住在这种规格的寝宫里为由拒绝了她。
他稳稳地抱着她进去,里边打扫得十分干净,陈设一点也没变,只是过了那么长时间重新踏进这,多多少少会有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感觉。
他抱着她坐在了榻上,让她的头枕着他的大腿,身后是那面透薄的屏风。
动作温柔地在她长发上爱抚着,半晌,他似想起了什么,从怀中里掏出了那支红梅旧簪,有些出神地道:“浅儿,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什么地方?”
“是在南阳吗?”
“对,是在南阳。”他语气缓慢,引人遐想地道:“那日我无意间从荣昌街走过,看见有个姑娘的马受惊了,她很害怕但也出奇的镇定果断,当她跑到车头拔出发簪毫不余力刺中马颈那一刻,我整个人几乎都呆住了。我在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美丽决绝的女子。那一刻,你在我心里就像一朵长在悬崖边的罂粟花,美艳、出尘、危险却又充满了魅惑。”
云浅听到他这样形容他,不禁笑了,原来他就是在那时捡到了她的发簪。
他把发簪插到了她绿云一般柔软的发上,“在徐州遇见你的那一次,其实也不是偶然。”
“你跟踪我?”
他笑了笑,继续娓娓道:“是无意的跟踪,那时我也打算回洛川,没想到会跟你同路。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我在想与其让你入宫成了父皇的妃子,不如在半道上把你截了去。”
“嘻嘻。”
说着,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与他做了几年夫妻,今年她二十五岁,他三十二岁,还算年轻吧!但距离初次的相遇已快十年。
难怪她会觉得自己已历尽沧桑。
“浅儿。”他吻着她的额头,深深地看着她道:“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是一瞬。”
“嗯。”她微微点头应着。
得到她的肯定,他笑了,笑得无比欢喜和骄傲。然后,他又哭了,珠似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从他的双眼里滚落出来。
“浅儿,这一生我永不后悔爱上你,永不后悔为你做的每一件事。”他几乎是用他的魂灵对她说出这句话。
“你不是一直想回南阳吗?我让人送你回去。”他捧着她的脸,说出这一句话时,脸上有了别样的轻松与自在。
“回去?”她低声念着。
他终于肯放了她,让她回去了?
“是,回去,回你想回的地方去。”他突然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紧紧地抱住她道:“如果你还能活下去,一定要把洛川的所有一切都忘了,永远都别回来。”
“嗯。”她又是一应,心里却很疑惑他到底做了什么安排。
雕花的朱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那个含泪凝望着她的人穿着一身玄青的衣裳,手上握着一把剑,剑上是她亲手所打亲手所系的青黛方珠真丝剑穗。
陵游,他活着,他果然还活着。
那一夜放箭的指令是惟琛带走云浅前示意手下的将领下的。
他驾驭不了他,亦容不下他,只能杀了他。
没了越绝剑,陵游就像失去了左膀右臂,难以抵挡得团团围住的士兵同时射出的漫天箭雨。
在生命垂危关头,有个人出现救走了他。
是冷逍。
冷逍冒着箭雨把已腹背受箭,满身是血的陵游救了出来。
惟琛得知这事十分震怒,质问冷逍为什么要背叛他。
冷逍只回了他一句:“符陵游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这或许就是高手之间天生的惺惺相惜。
冷逍把陵游护送到了符府,有符英和符清漓的庇护,惟琛没法拿他怎样。
酒鬼大夫查看了陵游的伤势,回来后对惟琛说,陵游就算活下来,也难复当年之勇,别说剑,以后能不能拿起筷子都成了问题。
一个用剑高手连剑都拿不起了,跟残废有什么两样!惟琛瞬间不想杀他了,因为他知道让陵游活着比杀了他更能让他痛苦。
为了让陵游能好好养伤,符英带着他离开了洛川。
这一去就是五年,这五年内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去向,所以坊间都流传着定郡王,符大将军符陵游已被皇上秘密处死的消息。
“陵游。”云浅看着站在门外的陵游,用微弱的声音激动地唤着。
原来,惟琛口中所说的送她回南阳的人就是陵游。
真好,她终于可以和他一块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