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灿对上殷栖寒的眼睛,他的眸色已经恢复正常,干干净净的黑,没有任何妖异感。她指指旁边的房门对张远航说:“……你先进去吧,我有话单独跟他说。”
事情得分轻重缓急,看刚才那情况,人家的事儿肯定比自己的更重,张远航没有任何异议,乖乖进去了。
时灿在殷栖寒身边坐下,问他:“感觉好点了吗?”
他刚醒来眼神还有迷茫,神情无端端自带一股鬼魂独有的阴厉,但随着清醒,那阴寒渐渐消散去。不得不说这人的面相是老天细琢磨过的,嘴角只需上扬一点点弧度,眼睛就会弯起来,天生自带阳光讨喜的气质。
殷栖寒略一偏头,笑了:“灿灿,你怎么突然这么温柔?”
时灿说:“如果你不习惯的话,我也可以对你冷酷无情。”
“就像刚才对待张远航那种?不是我说,你确实挺严厉的。而且张口就给人划去三十年寿命,对自己也这么残酷。”
时灿抬眼看他,殷栖寒笑容温和,怎么也找不出刚才眉目中凌厉的影子:“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全都听见了。”
殷栖寒眉目含笑,眼睛微弯:“当然听见了,我又不是睡着了,魂魄只是没有力气,没有办法支撑着眼皮抬起来,你知道的呀。”
时灿把头低下去,沉默了很久后,突然说了一句:“这件事你别参与了,回地府去吧。”
殷栖寒似乎有预感时灿会说这句话,他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也没有问为什么:“我们结盟了,我得有点团队精神,不能说走就走。”
时灿抿住嘴唇,摇了摇头:“就算你现在回到地府排队,没有个百八十年,根本轮不到你。你刚才的样子,很可能就快要进入第一个化百期,以后第二个第三个只会来得更快,等你进入第七个,就算我和岳叔联手,也回天乏术。”
他们是阴阳四家的后人,化百期是什么根本不用过多解释,彼此都心知肚明。
一个普通的鬼,如果一直以鬼魂形态存在的话,鬼气和阴气会渐渐侵染身上的光明与阳气,但每个鬼魂情况不同,受到侵染时间长短也不相同,有的过了几百年心中仍有善念,有的十年八年便被戾气塞得满满当当。
这种邪恶侵占到达一个警戒线时就叫化百期,而进入第一个化百期之后没有回头路,一定会进入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第七个,那时便修炼成了千年恶鬼。千年恶鬼出世必遭天谴,受尽煎熬后魂飞魄散。
刚才回来之后,她将殷栖寒从风盒中放出来休息,谁知他过了一会突然暴起发狂,眸现紫光,唇如点血,这就是即将要进化百期的征兆。
“从第一个化百期出现,到第七个化百期收尾,长则一年,短则数月,只要到了七百,按老祖宗的算法,你就四舍五入必成千年恶鬼,没有停止的办法。”
时灿深吸一口气,尽量语气温和的劝他:“你现在去地府做功慢慢偿还掉身上的鬼气,可以慢慢远离化百期。上面的这些事情我来查就是,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去问你的。”
殷栖寒没吭声,只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时灿没心思猜他在想什么,继续说:“如果你不想让岳叔知道,我可以一个人想办法帮你尽量往前排。虽然可能位置不会特别好,不过等我七老八十的时候,应该能有幸遇到你,到时候给你买棒棒糖。”
殷栖寒平静的说:“我不要棒棒糖。”
时灿问:“那你要什么?”
殷栖寒没回答,定定的看着时灿:“我从地府上来折腾一趟,甩给你一堆问题,接着自己潇洒的回去排队投胎了。灿灿,这事你说的出,我做不出。”
时灿腾的一下站起身来:“那怎么办?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进入化百期,最后变成千年恶鬼?我也做不出。”
偏偏殷栖寒还不知死活的争辩:“千年恶鬼必遭天谴,不害人,不会让人间出乱子的。”
时灿真想给他一巴掌,双眼好像冒着火一样:“这还用你说,我知道人间不会出乱子,但你会遭遇什么?”她有些颓然的坐下来,停了一会儿,喃喃开口,“书上可没有写那么全,只说‘受尽折磨,魂飞魄散’,你这个千年恶鬼真出世,到时候谁都瞒不住,我妈怎么办?我爸还能撑吗……”
其实她心里还有一个细小微弱的念头:她怎么办?但这个念头在杂乱的思绪中不起眼,她自己都没察觉。
殷栖寒伸出手,看时灿没有反应,才慢慢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两下:“灿灿,你放心,我身体什么样,我心里有数。我们手里这笔烂账,肯定能在我进入第一个化百期之前清算完。事情了结我就回地府了,用不了多久的。”
时灿摇摇头:“别冒险了,你知道你死了多久吗?”
殷栖寒何等聪明,下一刻他就脱口而出:“你已经知道了。”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我们离开地府之前,你去见鉴定科科长,问的就是辨认魂魄死亡时间的老方法吧。”
怪不得他一直意识不清楚,怪不得他会沉睡……殷栖寒忽然一顿,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他抿了抿嘴,牙齿在下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的低下头去。
不过他情绪来得快,控制得也快,几乎立刻又抬起头来:“灿灿,听你的意思,我的死亡时间应该不是最近。我是不是……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时灿没有否认:“就是你宣布辞去代理人职务,去法国留学的那天。八月十七号,和时岚是同一天出事。”
殷栖寒心中没有太多惊讶,如果他也是三年前死的,死的本就蹊跷,还和时岚带着某种神秘的联系,那么这个日期并不叫人太意外。
只是……原来灿灿对他温柔不少这个事并不是他的错觉,在得知自己死亡日期的那一刹那,殷栖寒脑中几乎是瞬间想通了许多关节。
第一反应是如释重负:挺好,像个爷们。
他偷偷去瞄时灿,正巧撞上时灿望过来的目光。殷栖寒心中刚刚挪走一块沉重的大石头,这一对上,他立刻弯起唇角,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来。
时灿看他笑这么开心,说不上为什么心里有点窝火:“笑什么笑?别笑了。我早点送你回去,你少一重危险,以后对爸妈我也能有个交代。”
殷栖寒尽力的放平嘴角,但眼角眉梢的笑意还是遮不住:“灿灿你别担心我,首先我跟你保证,化百期这一关我一定能扛住。”
“其次,既然我的死亡日期已经确定,我就更不能回地府了。灿灿,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和时岚是同一天死的,他的魂魄失踪,而我却出现了?”
这个问题问的很巧妙,时灿在一瞬间脑中闪过了许多东西,乱哄哄的,有些抓不住细节。
殷栖寒接着说:“我和时岚是被人害死的,他的魂魄不出现有三种可能,一是已经成为死灵,二是被人关押起来,三是他逃了,但是被什么绊住,暂时没能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么对于我来说,应该就是第四种可能,我逃了,也成功了。”
“但无论我是在莫言刑场,还是披着张永康的魂魄出来,或是到了现在坐在这个酒店里,还都没有被人找上麻烦。那就有两种可能,要么我的魂魄对这个人已经没用了,他没想抓我;要么,就是他还没有发现我的行踪。”
时灿顺着殷栖寒的话往下想,后背渗出了微薄的冷汗:第一种可能微乎其微,几乎不用想,那人大费周折拿到了殷栖寒的魂魄,夺走了他的记忆,就算真的不用了,也总该提防他回来报复,不可能任由他随便跑。那么就只剩第二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殷栖寒还真的不能回地府。
莫言刑场管辖很松,而且没有鬼魂敢去,他披着张永康的魂魄基本不会叫人发现,但总不能永远呆在那里,那可不是一个养魂魄的好地方。但要是在地府,必须谨小慎微的隐藏着,能用张永康的魂魄请一个假,已经算得上他心思缜密本领过人了,时间久了绝对瞒不住。
殷栖寒要真在地府排队投胎,等于一个活靶子,摆明了让人来抓。
时灿想通关节,整个人反而冷静下来,既然退路没有,那就只能往前看。想查真相得先保命保魂魄,现在首要的事情是不能让殷栖寒进入化百期。
“明天我配一些药剂,试试压制你魂魄中恶的增长,再给你买个手机,儿歌你该听起来了,搞笑视频治愈向小暖文都得看,生理心理双管齐下……”
这可算是用力呼唤善了,殷栖寒啼笑皆非:“好了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我的事不要紧,我们抓紧办正事就是。”
“嗯,把你这边的后顾之忧解决,我们就开始查张永康,至于那个影子灵……”
时灿杀气森森的说:“就让他再逍遥几天。”
殷栖寒看时灿的表情,隐约猜到她的想法,忍不住问:“灿灿,你为什么觉得这事是韩家干的?”
如今这种情况,时灿不欺负他,也不卖关子了:“你不知道这两三年韩家突飞猛进的速度,无论是人间的生意,还是阴阳大小事,都取得了不小成就。别的不说,单从明面上看,已经能压殷家一头了。”
时灿这么说,殷栖寒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当时殷家想用压魂阵制我的魂魄,说白了就是为了钱,但当时韩家的水平,完全可以不用沾着一手腥,是有底气拒绝的。”
“没错,韩家强大早就可以自立门户,可是这么壮大却依然依附殷家……其实说依附都不准确,有的时候算得上扶持。所以这事就显得奇怪,韩家分明可以不用趟这趟浑水,但还是接了,我怀疑韩家手不干净,而且这个把柄被殷丰捏住了,一直用来威胁她们。”
时灿眼睛亮亮的,眉梢微微上扬,表情满是笃定的小得意,也不知道收收。殷栖寒被她这得意劲儿逗的忍不住笑,笑完感慨:“韩家原来是只小奶狗,如今长成了狼,怎么还被栓了个狗链子啊。”
“管他们呢,冲我龇牙,这事儿就没完,”时灿说着看了殷栖寒一眼,“行了,我身上的养魂液已经用完了,现在你暂时只能靠休息来养魂魄,等明天我再拿一批,现在你赶紧躺下养养精气神吧。”
听她这意思,似乎只打算让自己休息,她好像还要干什么似的,殷栖寒问:“灿灿,这么晚了,你也该睡一会儿了吧?”
“我还有事交代张远航呢,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得跟他好好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