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不会自愿给他——那他便抢。
兴许小时候他还是个感知较为健全的人,毕竟那时他想要方醒初陪着他,但对方说他疼,厌灼华就心软了,很大方的说了嗯,让他去死。
可长大后的无数次,他通过商壹的无字天书回到那时,自己的灵魂附着在小厌灼华身上的时候,他心里的每次答案都是——不准死,就算你疼,那你也得活着。
可厌兰倾这种做法他就没法感同身受了,第一他并不喜欢杀无辜之人,第二他本身很强,用不着用外人威胁自己喜欢的。
所以厌灼华冷淡评价:“恶心。”
“呵呵呵……哈哈哈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厌兰倾笑的一手捂胃,幽幽的先应小索:“变态这说法真适合我,谢谢。”
谢完后又回答厌灼华:“这就恶心了?不过是有点儿吧,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挺没人性的。”
原先因为厌兰倾对厌灼华的出言不逊,桃夭不想用不绝打他,便觉着让他把自己曾在凡世时的痛处亲自揭开也是一种乐趣——很多时候,南征将神也并不是个好人。
可经此发展,别说懊恼和疼痛,厌兰倾脸上只有兴奋与未尽兴,跟这个话题被引的多好一样。
所以厌兰倾看向桃夭说:“恐怕要不如这位公子的意了,我很开心,痛处什么的一丁儿点都没有。所以,”他目光清澈,不掺杂质:“既要去深渊,如此厉害,能放我出去了么?”
没戳到便没戳到。桃夭不甚在意,问他:“你是厉鬼了吧,我为何要放你出来?”
闻言厌兰倾皱眉,他不开心的从地上站起来,定定的盯着桃夭,犹如一个没有向大人要到糖的孩子。
“你方才答应了。”他道。
“何时答应?”桃夭弯起眼睛笑,平缓反驳道:“我是说‘好’了,还是说‘行’了?”
厌兰倾愣住了,细细想来,好像确实没有。
“休息”的时间到了,两重天里头顶上方的岩浆海开始形成水滴状滴落下来,厌兰倾身体突然腾空而起,目不斜视地闪动着身形躲避岩浆,眼睛却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两人。
要不了多久,他便又会被再撕碎一次。
眼前好戏重新上演,桃夭起身,顺便也伸手把厌灼华拉起来。
“这里的其他鬼受不了此种刑罚,都心甘情愿又或自行解脱的让其魂飞魄散了。”冰面上的冰封也开始窸窸窣窣发起了响动,桃夭看他几乎是在重复不久前的动作,说道:“你虽然不怕冰蚀火灼,但像你这种人,才最应该元神、消散。”
“哈哈,”被灼烧到皮肉的白气剧烈升腾,厌兰倾癫狂道:“我偏不!我非要从这里出去,再把他抓回来!”
方才还想着遇到中意的就强硬一点绑过来,厌灼华懂这种执念,所以便没说话。
可桃夭却道:“你说你只是看上了他并非喜欢?可是人从一瞬间的想要占有开始,便是已经心生好感,好感是开始喜欢的基础,只不过中途种种挫折让你感到挫败——比如他不喜欢你。”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想从何而来,但听完故事后,桃夭却总想替变态厌兰倾掰扯掰扯,“之后挫败的扭曲就会以疯长的姿态压过欢喜,久而久之,你便会以为自己最初时只是‘看上’。”
这段话不知道厌兰倾听去了多少,只是随着岩浆海滴落的越来越密集,他的身影却一改先前的迅速快捷,缓缓缓缓的慢了下来。
他生前罪孽太重,这种刑罚理所应当是他承受,看他身上不一会儿又被灼烧的没一块儿好地方,桃夭还在继续下药:“实则,你就是喜欢他。”
霎那间,厌兰倾荡在半空不动了,他愣愣的待在那里,像一抹无家可归的游魂,百米之下的冰封猛长,把他的小腿刺穿,可他依旧一动不动。
愣住的不止他一人,待在桃夭身旁的厌灼华也是微微怔愣,显然没料到事情的逻辑还可这样。
不知怎么回事,把人绑着关着的强硬手法逐渐的潜移默化成了——既然心喜那便宠着疼着,不应如此让其伤心,更不应以如此手段无耻卑劣。
冰封凶狠的把厌兰倾撞飞,尖锐的顶端狠狠刺穿他的肚子,他都没想着再顾忌自己,只低喃道:“喜……欢?”
而后犹如不信似的,他在满身的火焰、冰渣中抬起头来,轻问:“他……喜欢我?”
这一问算是把桃夭问住了,正确的询问不应当是“我喜欢他?”而因此明白自己真的不止是“看上”吗?
可他目光灼灼竟是比周身燃起他的狱火还要明亮,直到他又低喃自语了一句“他喜欢我?”桃夭才确定自己没听错,不过他也只当他是疯了没在意。
而就在这时,厌灼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两重天,问:“你那位心上人是身穿金龙加身的玄衣吗?”
“啪——!”地一下,厌兰倾猛地把捅入自己身体的冰封折断,刑罚更加凛冽,他再没让自己深陷到其中的某段感情,明知躲不过也不会软弱的等着被撕裂至死。
他倏而飘到自己方才坐过的地方,问厌灼华:“你如何知晓?你见过?”
话音刚落,刚听厌灼华描述而迷茫的桃夭瞬间反应过来,他们确实见过。
“他天生高贵,总是一身黑金龙袍加身,成天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讨人厌的紧……”这是片刻前厌兰倾讲述的故事开端。
而在他们刚到冥府时,在奈何桥下坐着一个犹如雕塑的男人,便是黑金龙袍的穿着!
虽然未知长相,但如此一说,那人就是厌兰倾口中男人的感觉便霎时坚决起来。
那他不去投胎转世常年待在桥下一动不动是为何?难不成是为了等厌兰倾出来?
桃夭非常认真的想了想这个可能,感到了一阵惊悚。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不止一个人有病!
“奈何桥下,忘川水边,”厌灼华回道:“他在那里。”
“哗哗哗哗——!”“咚、咚咚咚——!”火滴密不透风,厌兰倾再也躲不过,被灼的面目全非,下方冰封已经长到了半空,几簇几簇的,避无可避。
听到“他在那里”,眼里的喜悦和犹疑转瞬间并存,直到最后被一层淡淡的水雾取代,良久的沉默之后。
“嗯。刺——”伴随着厌兰倾冷静的嗯声应答,三道尖锐以片刻不久前的姿势插|入他的心口,他整个身体也再次呈现了不规则的弧度往下垂落,四肢都跟着软绵绵的。
躯体被又一次撕裂之前,他嘶哑着声音说:“我不出去了。”
与此同时,天神界。
六合銮殿里天降疲惫的揉着眉心,满脸的身心俱疲。
“妄初又去冥界了?”良久,察觉到沉默并不能逃避关键,天降认命的向面前的人确认了一遍。
“嗯。”长谈作揖,严肃:“下面的人特意来找儿臣……告状。”几经周转,他只觉得只有这两个字比较合适,末了又道:“还让儿臣……让我把他抓回来。”
不久前把冥界翻了个遍的黑白无常意识到人真的找不到了,撕心裂肺的同时,再不敢像妄初初次“光顾”冥界时那样轻视,吓得胆肝俱裂,高度重视的禀报了阎王。
光头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帽子,若有所思道:“你们去天君那里喝茶吧。”
说的委婉好听,言外之意却是不把妄初扔出去,你们也别回来了。
所以这才有了眼下的一幕。天降疲惫至极,想亲自把这小子惩戒一顿,长谈整装待发,一副可随时下去用巴掌呼人狗头的神情。
“去吧。”天降又捏了捏眉心,后摆手道:“尽量在犯错之前,把他逮回来。”
长谈肃穆,恭敬:“是。”
待人出了六合銮殿,一起过来又等候了许久的千杯看到长谈,眼睛微亮立即身形一跃跳到了太子怀中。
“君上,”他九条尾巴不安分的扫着抱他之人的胳膊,仰头道:“你去找南征将神,带上我吧。”
“不行,”长谈伸开胳膊牢牢接住他,低笑逗道:“你这尾巴太显眼了,被人瞧见谁都能猜出你身份不凡。而冰火狐这世间也仅你一只了吧,还是由我养着。”
自妖族内乱各起战争开始,生来就为王者的冰火狐天地间确实就仅此这一只了。而众生也知晓,当年天族太子长谈赶往妖界救下他,时至今日还都被他养在身边。
也便是说,千杯不知是当年被其伤到还是天资不行,始终都没能幻化出实体,所以一有人瞧见他,别人便知这是冰火狐,也知他的主人是长谈。
身份一经揭晓,那直接就是两个一起暴露。
千杯也想到这点了,他耷拉着狐狸耳朵,不开心的说:“那我变成手心大你把我揣进怀里嘛,我不动。”
“骗你的。”见他还真的把自己话当真了,长谈轻笑,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正好,可以去看看妄初的心仪之人。”
……
“啊秋!”丢弃厌兰倾,又和厌灼华往下走的桃夭突然毫无预兆的打了一个喷嚏,把肩膀上离他极近的小索吓得猛一哆嗦。
桃夭揉了揉鼻子,嘟囔:“哪个不长眼的骂我。”
地狱寒冷,说不准是被寒气侵蚀,厌灼华侧头认真看他,轻声问:“是冷吗?”
“不,不是。”桃夭一本正经的摇头,思忖一番,淡然的说:“我总觉得我要挨打。”
此话从何而来,别说厌灼华,就是桃夭自己都不知晓。
不过看他确实没事,前者便也放心的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方才为何想听故事?”二人又走了一段路,厌灼华出声问道。
毕竟他们来冥界的本意只是深渊,来时也设想到了在十八层甚至再往下会看到些什么“惨无人道”的事,但他们并未想着了解。
可遇到厌兰倾,桃夭问了,厌灼华当时也只以为他是有什么考量,最后却发现并不是。
果然,确实不是因为什么思量,桃夭道:“他嘴巴欠打,说你邪。”
闻言厌灼华脚步微顿,稍微怔愣。
“你有多好我能不知道么?”桃夭脸色不好,说:“能被关在这里,犯过的错肯定刻骨铭心,我便想着听听故事戳下他的疼以此来揭他伤疤。”说到这里别说神情,他语气都更不好了:“谁成想他这般神经病!豺狼虎豹之徒!”
怔愣变为僵硬,厌灼华不自觉的眨了两下眼睛,像是没太能从“是为了自己”的原因中回过神来。
众神之战里那些破神说他的鲜血肮脏,他知道,但他还是生气,厌兰倾说他邪,他也知道,可他依旧愤怒。
如今有一个人说他好,他本应高兴欣喜——但没有。厌灼华只感觉胸口憋闷发堵,难受极了,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说。
忽而,他心下徒然生出了一种望而生畏的情绪——兴许是害怕桃夭有朝一日会发现他并不好的真相吧。
倒是小索未能察觉到殿君的异样,听到桃夭的话后,她瞪大鸟眼像是头一天认识他,震惊道:“这厮你这么坏的吗?”
桃夭心情良好,回:“嗯哼。”哼完不够,他又理所当然道:“谁让他欺负灼华,该。”
小索:“……”
他的嗯哼语调不可控的上扬,将巧能刮着人耳膜勾弄,厌灼华刚成形没多久的“多愁善感”倏而消散,差点儿没忍住跟他一起“嗯哼”的骄傲起来。
这厢还在和自己的面部表情争斗,那边桃夭却猛地卸下倨傲劲儿,小心翼翼的瞅向旁边。
“灼华,”他语气也小心了:“你觉得我坏吗?”
闻言厌灼华摇头,一本正经:“不坏。他对我不尊,活该。”
桃夭舒服了,满眼自己得到了表扬般的星辰,极闪极亮。
不同于身在凡间,这里寒冷孤寂,走过的所有阴路都一眼望不到尽头,很容易就让人人鬼鬼分不清今夕何夕。人在这里待久了,也非常容易就觉得自己已经已故多时。
幸而厌灼华和桃夭他们走在路上,都明知自己的身份各有千秋,倒也没有什么不适。
八十八层里一点儿都不安静,风声鹤唳的鬼哭狼嚎争先恐后的放纵肆意在周围,让其耳膜微痛。
小索法力低微,被及时察觉的二人一起附了一层保护气旋。意识到自己耳朵脑子都不疼了,小索睁开眼睛,当即看到了那厮把她薅下来握在手里,殿君此时正好抬手将掌心抚上了她的脑袋。
两人手心碰手背,动作相似,像极了小索是他们其中之一——生的。
看时刻都被人护着,小索心下感动的同时,还是自我腹诽了一番,难道我亲娘另有其人?是那厮?
但眼下景象恶劣,实在让人没法彻底静下来,小索连忙屏息凝神,发挥了最大力量不让自己显的太弱小,以免拖后腿。
这里厉鬼横行,几乎是眨眼瞬息之间,耳边就会多上一股阴风。
那风凉飕飕的,几乎是挨上皮肤的一瞬间,冷意就顺着毛孔渗进了脊椎,再由脊梁透到骨缝。
引的人战栗不止。
但厌灼华身为无亡界主在无亡界生活了那么多年,那里跟地狱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这点儿把戏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而桃夭是堂堂九重天的南征将神,功德无量庙宇无数,金色气旋护体,厉鬼见到他只有避着走的份儿。
明明这东西伤不到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可几乎是在片刻间,不绝霎时出现在了桃夭手中,锃亮的剑身映出的冷光当即晃出了一道黑沉的雾影,激出了一声短促的不是人声的惊呼。厌灼华则自然而然的把过邪抛了出去,明显是要以邪制厉!
耳后的阴风不见了,倒是撕心的吼声多了起来。
不绝自身的正气驱赶着厌灼华身边的东西,过邪以满身的恶压制着桃夭身旁的虚灵。
小索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再次被他们出奇到一致的动作惊到了。
“这里不是八十八层了?”桃夭把厌灼华拉的离自己更近了些,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传言不是说这里被镇压着一个东西?怎么除了这些招人烦的鬼,什么都没有?”
厌灼华留意了下四周,发现若不是他们方才的闯入,可能让这儿沾了些生人的气息,这些专门往人耳后吹气的虚体还都扎堆在一起呢。
初来乍到不曾了解,便以为此地空旷无比且毫无轨迹可循。
实则更暗处的地方聚了一堆鬼。他们没五官的头部或面目狰狞,或张着血盆大口,正围在那处地面的上方盘旋。
见状,桃夭奇了:“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厌灼华没来过冥界,也没瞧过这方面的话本,自然摇头:“不知。”
不绝与过邪配合的天|衣无缝,无论进与退,都不能再近那两个身体的半分,众鬼见实在无法突破,便悻悻然的重又回到了扎堆处。
只见那里有一个鲜血早就已经凝固的法阵,黑色的固体把被凿出的错综复杂的沟壑填满。
一个人呈大字型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由于有黑雾时而遮挡,桃夭并不能很好的看清他的面貌,也未能分辨出他是男是女。
见此情景,他只是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然后不自觉的往那里走,不绝为了保护厌灼华没有随着主人过去,过邪却被主人任命跟着上了前。
离得近了,桃夭看出了那是一个男人,不像厌兰倾身体可虚可实,他不是是魂魄状态,也不是鬼,字面意思——是人。
且是已经看不出到底是何面貌的男人,他双目空洞——因为是空的。脸颊极为干瘪的凹了下去,只剩一层青灰相间的皮肤挂在上面,形似骷髅。
眉心正中被钉着一根两指长的黑色长钉,从上至下贯穿后脑,再到脑后的地面,钉的异常牢固。
除此之外,他成大字而开的双手双脚都被钉上了相同的钉子,还有心口正中处,也被直直的插着一枚黑钉。
可他胸膛竟在此种情况下还在微微起伏,微弱的呼吸在这八十八层地狱下显得刺眼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鞠躬啦!